第111章 活

  你生,我生。


  你若走奈何橋,我便在黃泉水。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別想擺脫。


  ……


  誰在說話?字字泣血。


  誰在哭泣?聲聲含恨。


  福凝陷在光怪陸離的夢裏,黑的白的軟的硬的,身體有時很輕,輕得能飛上九重天,遇見渾身神光的仙人;身體有時很重,重得能直墜地獄,碰見青麵獠牙的死神。


  仙人和死神隔著個天地吵架。


  仙人,“她大限已至,你該收了她,放她入輪回,再投鍾鳴鼎食之家。”


  死神,“她大限未至,福澤厚長,況有一人,盼她歸來之執念可爆天,她需回去。”


  仙人慈眉善目,“不過是那小子合你眼緣,說什麽冠冕堂皇大話,虛偽。”


  死神凶神惡煞,“人間命數不受控製,你不過是想給自己少添麻煩,偽善。”


  仙人,“你才偽善,你個隨心所欲的死神!”


  死神,“你才虛偽,你個道貌岸然的老頭!”


  “你偽善!”


  “你虛偽!”


  “你偽善!”


  “你虛偽!”


  ……


  兩者的口水撒歡一樣上噴下噴,夾在中間的福凝默默打起兩把傘,一把踩在腳下,一把蓋在頭頂。


  她是要死了嗎?為什麽都要死了還做如此神經質的夢?死因,被唾沫星子淹死?

  倆神經吵得正歡,就聽到一句禮貌詢問。


  “冒昧問一下,你們這兒有瓜子嗎?”


  視線紛紛移了過去,映入眼簾的卻是半圓弧的傘麵。


  死神,“你為何打傘?”


  “你們唾沫如雨飛,我不打傘,難道還拿盆啊?”


  “……”


  仙人毀屍滅跡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我們在討論你的生死去留,你就沒什麽想法?”


  “有呀!”傘麵移開,露出小臉來。


  “我想活著。”


  仙人,“……為什麽?”


  福凝,“因為不想死。”


  仙人,“……”


  雨勢漸小,福凝也沒有醒來,躺在床上,呼吸漸輕,隨時會停止。


  白可跪在雨幕中,渾身濕透,血水被衝淡,順著下垂的衣角,滴進晶瑩的雨水裏,蔓出朵朵血花。


  天光映在臉上,墨黑的發,刺白的膚,眼皮下闔,睫毛陰影,明與暗的交錯,絕望哀戚鋪天蓋地。


  他妥協,對著雨幕,對著光影,對著任何能夠實現他願望的神靈鬼怪,包括他唯一的信仰,哀求般低聲妥協。


  “姐姐,隻要你醒來,我不纏你了,我再也不纏你了,隻要你醒來,做什麽,我都願意。”


  說著,雙手伏地,額頭重重磕下,濺開虔誠的水花,眼眶有溫熱的液體混了進去,一滴一落。


  呼吸漸停的人兒忽然倒吸一口氣,慢慢,睜開了眼。


  “醒了!!公主醒了!!!”


  ……


  兩日後。


  公主醒來後,沉重壓抑的公主殿也重新蹦噠著活了過來,每個伺候的宮人臉上都是過年發薪的欣喜,充滿幹勁與希望。


  “快快,把玉容燕窩羹端進來,小心點,別灑了。”


  香桃指揮宮人,款款走來中帶了絲著急,恨不得瞬移,叫公主立馬吃上珍貴補品。


  “公主,吃燕窩羹了。”


  福凝趴在床上,身下是柔軟的被褥,她傷在後背,這個姿勢最適宜。


  聽到香桃的話,小眉頭皺起,嘴巴嘟囔,“又吃?香桃,我剛用完午膳,你莫不是忘了?”


  香桃走到床邊,笑道,“公主,這是飯後甜點,很補的,現在趁熱吃,傷口很快就能好了。”


  說著捧起燕窩羹,巴巴看向她。


  福凝,“……”


  自打她九死一生活了過來,香桃……就瘋了。


  不是神經瘋,是行為瘋。


  夜裏睡在外間,一晚能起個一百次,就為了看自己是否無恙,呼吸是否還在,盡管她一再保證吃好睡好,不會嗝屁,香桃確實聽進了,夜裏隻起來看了五十次……


  就連出個恭,但凡時間久了半分鍾,都會急得不行,在外麵猛拍門,如果得不到及時回應,感覺就會立馬衝進來“救人”,為此,福凝現在最害怕的就是上廁所,可偏偏無法如願,反而甚是頻繁。


  原因在於香桃不間斷的食補**。


  靈芝人參,玉盤珍饈,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桌桌滿漢全席,極盡奢華鋪張。


  隻有一個胃的福凝曾表示過抗議,“香桃,你這樣,我會被批鬥的!”


  抗議無效,就連父皇母妃也甚是支持。


  用香桃的話說就是:瘦的那塊肉,流的那抹血,都要吃回來!


  在香桃的攙扶下,福凝慢慢坐起身。


  她瞅了兩眼熬得極好的燕窩羹,肚子飽飽,實在提不起什麽食欲。


  眼皮子上掀,撞上香桃眼巴巴期盼的目光,眼周尚有輕微紅腫。


  她想起,剛醒來的時候,看到的香桃,雙眼真真腫大如桃——在她昏迷不醒生死莫測的這段時日,香桃日日夜夜以淚洗麵。


  不光是香桃,還有母妃與父皇。


  她第一次見到如此憔悴的母妃,要知道母妃可是保養達人,極注重外表容貌,卻亂了發,熬幹了唇。


  包括父皇,頭發如雪,一夕之間,衰老十歲,看得她,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皇帝還笑著安慰她,“隻要福兒沒事,朕頭發掉光都沒關係!”


  他們都是真心愛她關心她的人,掏心掏肺不計付出。


  思及此,福凝不忍辜負,閉著眼,微微張嘴,一動不動。


  香桃怔愣,“公主?”


  福凝閉著眼說,“喂我,我現在傷筋動骨,不方便,先說好了,點到為止,我吃不下就可以不吃了。”


  香桃這才快樂起來,“當然!”


  福凝隻喝了三勺,就再也吃不下。


  香桃沒有勉強,隻要肯吃,多多少少,都能有營養。


  福凝坐了會兒歇肚子,“小影怎麽樣了?”


  她醒來就沒見到過無影,聽香桃說,也受了不小的傷,不知現在傷勢如何了,等她好些,就去看看。


  香桃把燕窩羹交給宮人,讓她們拿下去,“不知,奴婢遣人去問問?”


  福凝剛要點頭,就看到一個影子從房梁落了下來。


  “公主。”


  突然冒出個人,嚇了眾人一跳。


  福凝目瞪口呆,“小……小影?!你怎麽在這兒?不是在養傷嗎?”


  無影單膝下跪,微一頷首,“屬下小傷,不用臥床。”


  “可可是……也要好好休息,不能留下後遺症,回去休息吧,我給你放假,我在宮中很安全,不用急著給我站崗。”


  無影沒答應,在她看來,給公主站崗,就是在養傷。


  “這是屬下的職責。”


  說完,旋身飛了上去,身手利落。


  福凝抬頭,無影坐在房梁上,一隻腳吊下來,房梁空間大,居高臨下,俯視眾生,好像……還真挺安逸的。


  安逸就好,福凝沒再勸。


  有宮人走進來通報。


  “公主,時墨公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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