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零三章 神器的下落(二)
菲奧德神情恍惚,匆忙離開。
自己的主君能夠負手看著落日,用不知從而來的信心唏噓長歎,他理解不了,隻能盡到自己身為衛隊長該有的職責,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
大街兩側依舊靜悄悄的,夕陽的餘暉灑在那些尖頂教堂上,仿佛正在發出無聲而痛苦的嘶吼。
事實上教堂中已經沒有能夠發出嘶吼的人了。
所有神官與教眾,早在菲奧德率領的親衛隊進入索奧睿斯時,就已經被全部抓了起來,無一漏網。
而在被關進臨時改造的拷問所後,這些人的下場,就已經注定了。
所以現在城中除了逃難到左右兩邊最遠處的居民,整座中心城區附近,已經再沒有任何一個索奧睿斯的原住民。
確切來講,是沒有一個活人。
“吩咐下去,以中央城區為據守點,開始布置結界,分散蛇形連接哨崗。”
菲奧德來到一處富麗堂皇的教堂,對台下整齊跪拜的十名白衣人發號施令。
眼前十人,便是一路廝殺後親衛隊僅剩的分隊長,也是菲奧德手中為數不多的高手。
眾人領命,其中一人猶豫片刻,向前一步問道:“大人,中心街道太過狹長,周圍巷道密布縱橫,易攻難守,咱們人手有限,在這裏駐紮,實在有些……”
“這是陛下的吩咐。”
菲奧德歎了一口氣,對於這位敢於詢問的下屬,並沒有動怒,隻是有些疲憊的揮了揮手。
眾人凜然領命,默默離開教堂。
從這位首領的語氣和神態中,他們都能覺察到一絲深深的無奈與悲觀。
能夠來到這個位置,沒有人是傻子,差不多都明白,亡命奔逃的日子差多結束了,下一場戰鬥,恐怕就是決定這場戰爭結果的關鍵。
沒有人會樂觀的認為,僅憑眼下這麽一點人手,這麽一些殘兵弱將,能夠與涅墨西斯的執法隊和“不滅信仰”以及異人抗爭。
至於從皇城內突圍,一路向東求援的使團,運氣好或許能夠從執法隊的追兵手下逃出,甚至於已經與利亞諸國上乘碰麵。
但對方能夠派出援軍的可能性很小,就算真的願意,等他們過來,恐怕也是幾天之後的事情了。
這些親衛隊成員,甚至包括菲奧德與奧德烈在內,根本想不到,此刻已經有一支能夠撼動神使的強大力量進入瑪蘭,並且已經在東南方向與敵人展開了激戰。
人去樓空。
偌大的房子裏隻剩一人。
菲奧德在教堂最前排座椅坐下,輕輕揉著有些酸脹的太陽穴,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房頂那些精美的壁畫上。
畫麵中描繪的應該是上古時期的幾場戰鬥,其中位於中心位置、並且色彩最豐富豔麗的是一位身披流光鎧甲的人族戰士。
他單手負後,另一隻手緊握長劍,遙指另一端張牙舞爪麵目可憎的怪物。
在男人身後,還有不計其數的人族戰士緊緊跟隨,像是在一同呐喊助威,那種高亢而肅殺的氣息躍然畫麵,呼之欲出,讓觀畫之人很容易受到影想,看了不免也有些心潮澎湃。
隻不過菲奧德對於這些壁畫的欣賞,也隻限於畫工精美這種程度,至於其中所蘊含的意義,或者背後潛藏的故事,卻是一無所知。
像他這種出身豪門貴胄的大族子弟,很少有人會主動去接觸那些宗教信仰,最多因為身份地位使然,對宮內一些教主擺出和善親近的姿態,每逢一些節日裝模作樣的前去參拜祭祀。
至於內心深處,對於這些宗教信仰還是極為不屑的。
原因無他,像他們這種真正擁有富碩物質基礎的人,精神世界必然也是豐富多彩的,根本不需要宗教信仰來彌補內心的空缺。
隻有那些位於中下層或者底層的平民,因為生活窘迫,窮困潦倒,日子本就難過,如果再不找點什麽東西作為最後的希望寄托,恐怕真就活不下去了。
這也是幾百年前各國驅逐宗教,卻唯獨瑪蘭將之保留下來的原因。
曆史上王朝更迭,多數都是由那些如蚊蟻般卑微渺小的底層發起的,要想管好他們,如果不能給予物質上的滿足,最好並且最省力的方法,就是從精神上將他們洗腦。
所以最早時候,宗教信仰是被皇室作為控製人心的手段,而在瑪蘭普及的。
這個戰略也確實取得了不俗的效果,幾百年的時間,瑪蘭沒有出現任何反聲,上層依舊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底層也找到了自己心靈的歸屬,安分守己。
隻不過在近些年,這種政治手段終於開始顯現出了弊病。
隨著教眾的增多,一些教廷漸漸開始變得不安分起來,開始想要為自己牟取跟多的權力與利益。
奧德烈願意看到那些貧民安分守己,卻不想看到抱團聚堆,並且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成為製衡自己皇室權力的武器。
尤其身為教宗的涅墨西斯,近些年與朝內一幹大臣走的很近,似乎正在謀劃什麽,這讓奧德烈第一次有了危機感,當即下令開始清理國內錯綜複雜的宗教派別。
隻要稍微有鬧事跡象,或者之前有過前科,都會被毫不留情的打入牢中。
那些被當槍使的平民,稍加懲罰一下,殺雞儆猴就可以放走。
至於那些宗教的上層,下場如何就沒人知曉了。
“可惜……陛下英明神武,已經提前察覺到涅墨西斯的狼子野心,卻還是稍遲一步,讓這團火燒起來了。”
菲奧德並不覺得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些人值得可憐,無論他們是不是被當槍使,終歸還是在內心起了反意。
老老實實過著物質匱乏、精神充實的幻想世界中不好嗎?
為什麽非要出來鬧事呢?
菲奧德沒來由感到一陣怒火,死死盯著壁畫中那個似乎所向披靡的戰士,咬牙切齒道:“所以這一切問題的根源,還是在你們這些虛無縹緲的神明身上!該死!該死!”
菲奧德越看越不順眼,猛然拔出長劍,然後狠狠斬了出去。
然而下一秒,菲奧德瞳孔微縮,身體不由自主的僵硬起來。
因為拿隨手斬出,卻有著貨真價實充沛劍氣的一劍。
竟然沒能在屋頂上留下任何痕跡!
“你在做什麽?”
耳邊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菲奧德身體一顫,頓時無比驚悚——
這個聲音明明近在咫尺,卻感受不到任何來自對方的氣息!
什麽人能夠悄無聲息貼近自己?!
很快,更令菲奧德驚懼的事情發生了——
“是不是想不通為什麽身體動不了了?”
依舊是那個聲音,夾雜著淡淡的慵懶氣息,此刻落入菲奧德耳中,卻仿佛帶有一種無形的威嚴。
身為瑪蘭皇帝貼身衛隊長,菲奧德的劍術實力毋庸置疑,無論是天賦還是戰鬥經驗,都堪稱第一梯隊的高手,可以說是與利亞的皮爾、庫曼的泰武穆德不相上下。
然而在這種時候,菲奧德竟然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剛剛握劍的新手,明明長劍在手,體內劍氣奔湧呼嘯,卻怎麽都無法控製身體行動起來。
“是……誰……”
菲奧德拚盡全力才從牙縫中擠出一點聲音。
“喲?”
身後那人似乎對菲奧德仍能講話感到詫異,微微泄出了驚奇的感歎,接著饒有興致道:“老骨頭,看來你又賺了啊,這麽一個好素材,煉成之後當個臨時的貼身保鏢,還是沒有問題的。”
“嘿嘿嘿……”
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陰森小聲從旁邊響起,菲奧德眼中再次閃過一抹凝重——
竟然還有一個人!
那個陰森低沉的聲音砸吧了幾下嘴,像是在品鑒美食,點評道:“跟老朽以前的玩具相比,還是有不小差距的,不過當個臨時打手,勉強也夠資格了。”
就在菲奧德猜測身後兩人的身份時,突然感受到另一股氣息接近。
菲奧德神情一滯,對於這個氣息,他算是再熟悉不過了。
“二位大人——啊!小心,他是奧德烈身邊的親衛隊隊長!”
涅墨西斯出聲提醒的同時,埃弗與哈涅斯皆是神情微變。
原本一副無法動彈的劍士,竟然在瞬間掙脫開埃弗的束縛,接著身形一晃,一道雪亮的劍光閃過半空,竟是直接越過兩人,直指剛剛進來的涅墨西斯!
“大膽!”
埃弗眼神瞬間凶悍無比,他倒不是在意涅墨西斯的性命,事實上如果涅墨西斯真被這麽簡單的一劍殺了,也不用妄想晉升神使,與他們同列了。
埃弗憤怒的是對方竟然騙過了自己,明明能夠突破拘束,卻故意示敵以弱,如果不是涅墨西斯一語道破,他和哈涅斯真要將對方當成一名普通的劍士了。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爽。
所以他要讓這位親衛隊隊長付出足以彌補自己憤怒的慘痛代價。
埃弗手臂前伸,像是要抓住某樣看不見的東西,猛然捏起掌心。
那道劍光陡然被洶湧的魔力捏碎,連同後方那一道人影,也戛然停在半空。
“還是假的,嘿嘿嘿……”
哈涅斯在旁邊毫無插手的意思,就那麽幸災樂禍的笑著。
埃弗的臉色徹底陰沉下去,被騙一次還能解釋為對方狡猾,可在已經有了準備的情況下接著又被騙第二次。
埃弗的自尊與榮譽感,不允許那個劍士活下去。
菲奧德將身上的鎧甲丟出,直接來了一招金蟬脫殼,幾乎瞬間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最後進入教堂的那個人,無疑正是此次叛亂的罪魁禍首涅墨西斯。
如果有可能,菲奧德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直接將他斬殺於此。
然而對方能夠悄無聲息混過自己親自布置人手的重重防衛,並且在進入教堂之前自己竟然毫無察覺,跟他同行的那兩人的身份,自然也呼之欲出。
對於神使的概念,菲奧德從皇帝陛下那裏聽聞過一些情報,隻知道他們都是身兼異術的大陸最強者,是真正意義上的怪物。
原本菲奧德還懷有一些不屑,隻不過礙於主君的顏麵,還是擺出一副慎重聽從的態度。
畢竟已經有過無數被封為“大陸第一”的家夥,最終都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那些真正的高手,往往都是淡泊名利,隻有底氣不足的人,才會喜歡不斷給自己戴一頂頂高帽。
尤其在十年前納烏拉就曾斬殺過一位神使的消息,在近期傳開後,菲奧德對於這些行蹤詭秘的家夥,更加沒有了忌憚之心。
對於納烏拉的實力,菲奧德並沒有真正與他交過手,卻還是較為認可的,並且潛意識中也默認了對方“大陸最強”的名號。
這並非菲奧德心氣不高甘於人下,而是他的師父,前任宮廷衛隊長,也是前瑪蘭最強劍術大師,曾在七年前趕赴大陸東部,之後三年杳無音訊。
直到今年年初,才有一位自稱是師父關門弟子的年輕人返回瑪蘭,捎回了他最後的遺囑。
跟菲奧德相關的隻有兩句話,“輸了”,以及“人外有人,切忌心傲”。
菲奧德自然清楚師父話中的含義,也有些震驚於納烏拉竟然能夠獲得師父如此高的評價,以至於甚至沒有留下讓自己努力提升後再去挑戰的囑托。
菲奧德清楚師父的言外之意。
無論自己怎麽努力,都不可能是納烏拉的對手。
對於這位恩師,無論是眼光還是判斷,菲奧德自然是無比信任,所以果斷放棄了前往庫曼一探究竟的好勝心。
有些對手,一旦真正麵對了,深刻體會到雙方之間的差距,或許就會成為阻撓自己後半生繼續變強的桎梏與心結。
隻不過十年前的納烏拉,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甚至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就算波魯什家族再強大,也不可能培養出這麽一位年輕的大陸最強吧?
那時候尚未成熟的納烏拉就已經能夠殺掉神使,隻能證明這些令陛下無比忌憚的存在,就像隔著帷幕的紙老虎,真正斤兩也不過如此。
直到剛剛。
身體被禁錮的一刹那。
菲奧德就知道,這一戰,根本沒有打的必要了。
甚至於活著離開教堂,將信息傳遞出去,都已經變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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