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灰衣人踏雪西來
然而初雪畢竟不是初、夜,雖然它足夠浪漫,也足夠冰冷,但它過去了也就那麽過去了。
一個禮拜之後,我已經不記得這是今年的第幾場雪了。
而一個禮拜之後,魏仁義也從剛回來時那憔悴的狀態,恢複回正常了。
有可能是久居北國的緣故,魏仁義特別喜歡看雪。不隻是初雪,小雪、中雪、大雪、暴雪,他都愛看,每到下雪的時候,他都會搬一把藤椅,披著那大紅披風,坐在屋簷下,看羽毛似的雪花紛紛揚揚從天上飄下來,任雪落在他身上,吸收熱量……任這一切自然而然的發生。每次他都是凍到嘴、唇發白才回到屋子裏去,所以冬天的魏仁義經常是處於風寒中的。
今天又下雪了,魏仁義還是如往常一樣,坐在屋簷下看雪,任白雪洗刷他的大紅披風,雖然他的身子在披風中瑟瑟發抖,但他的眼神裏已經沒有回來時的憔悴了。
於是愛老爺比愛惜自己大姨夫還甚的二夫人,自然而然的端著自己煮的湯便送上門了。
“老爺,天寒地凍的,來喝點妾身新熬的蘑菇老鴨湯吧,暖暖身子,驅驅寒。”
二夫人捧著個砂鍋,鍋裏是熱氣騰騰的湯。之前因為湯玉成的原因,二夫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做菜了,手藝難免生疏,以至於生疏到她根本就不敢做給魏仁義吃,她怕魏仁義吃過一次之後就不再吃她做的飯了。經過了一個星期艱苦的修行,二夫人自認為手藝已經恢複了巔峰狀態,這才又燉了湯來到魏仁義麵前獻寶。
恢複了常態的魏仁義,對於女人一直是溫柔又浪漫的。二夫人用青花湯匙噲了一勺湯,送到了魏仁義的嘴邊。二夫人跟我們不一樣,她常年躲在自己的小廚房裏煎炒烹炸,顛勺可以說是家常便飯,所以她的湯匙拿得極穩,湯汁一滴都沒有灑出來,要不黃褐色的油汙就要染在魏仁義的大紅披風上了。
“老爺,張嘴,啊……”
魏仁義順從的張開了嘴,在他正常的時候,他對我們三位夫人都是順從的。魏仁義不但張開了嘴,他還主動叼住了二夫人遞過來的湯匙,但他用力過猛,導致有一滴湯汁從他的嘴角滑落。
魏仁義沒有著急去擦拭嘴角的湯汁,他是個很溫柔的人。魏仁義輕輕地捉住了二夫人持湯勺的皓腕,把她的手拉到了他的嘴邊。
“哈……”
魏仁義在二夫人有些冰涼的手上哈了一口熱氣,二夫人那果露在冬日烈風中許久的肌膚,一下子就得到了溫暖的滋潤,連帶著二夫人的臉頰也紅潤了許多。
躲在魏仁義身後那扇門裏的我咬了咬嘴、唇,一種名為嫉妒的情感湧上心頭。
“老爺……”二夫人感動得都哭了。
“竹兒,你辛苦了……”魏仁義輕輕撣掉了大紅披風上的雪,將二夫人拉到了他懷裏,並輕輕地將砂鍋放在了地上。任他跟二夫人之間莫名的情緒持續升溫,任砂鍋裏的老鴨湯逐漸冷去。
魏仁義抱著二夫人,用僅剩的體溫溫暖著她,二夫人把頭靠在魏仁義的懷裏,兩人無限溫馨。
而無論是理智還是情感,都讓我無法忍受他們再這麽溫馨下去了。於是我輕輕推開門,踮著腳,走了出來,將一塊羊絨的毯子悄然蓋在了魏仁義和二夫人身上,然後就垂著手立在了他們身後,好像一個恪盡職守的仆人。
魏仁義對此沒有什麽反應,因為他隻要一下雪就會坐在外麵看雪,直到凍得上牙打下牙才會回屋子裏,我甚至懷疑他是故意在外麵凍著,好讓自己受風寒這樣就可以不用進宮了。魏仁義凍慣了,可二夫人不行啊,她是整天在夥房裏待著,成天跟灶眼打交道的,平時所處的溫度本來就比別人高,相對的也比別人怕冷,這次出來喂魏仁義喝湯,陪魏仁義下雪估計都是下了大決心的。
雖然她的頭枕在魏仁義的胸膛上,魏仁義在用體溫為她取暖,但是魏仁義已經在外麵凍了大半個時辰了,他又能剩下多少體溫呢?所以我這一條帶著溫度和香味的羊絨毯子一搭在二夫人身上,這溫暖的氣息就讓她迷醉了,所以她一下子就抱著毯子,不能自拔了。
魏仁義依舊斜斜地躺在藤椅上,好像什麽也沒發生,天地間似乎隻有雪和大紅披風與他有些關係,躺在他懷裏抱著毯子的二夫人……這丫是誰啊?
我站在他們身後,笑了,先前不知道從哪亂入來的浪漫氣氛一下子就消失的幹幹淨淨了。
二夫人足足用了五分鍾時間,才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那就是這毯子是誰給她的。以二夫人的機智,在來找魏仁義之前,一定封閉了來這裏的通道,並且不讓丫鬟們來搗亂,既然不是丫鬟,那有會是誰,這麽貼心的給她蓋上一條毯子呢?
於是她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我對她擺擺手打了個招呼,微笑著。
我沈小雀天生麗質,可她卻像見了鬼一樣。
“你……你你……你是從哪冒出來的?”二夫人指著我驚恐地說。
我笑道:
“二姐姐說哪裏話,這是魏府啊,我身為魏府的三夫人,出現在自己家裏有什麽奇怪嗎?”
魏仁義依舊看著漫天飄雪落在他身上,對我們的吵架拌嘴不聞不問,估計在他看來,這還是件挺有趣的事,畢竟他是個隱藏的三八。
“之前我來給老爺送雞湯,怎麽沒見你出來,剛才我陪老爺賞雪,左右也沒見你走來,你……你是從哪冒出來的?”
我指指魏仁義藤椅後麵的門道:
“相公在這賞雪,我一直在後麵陪著啊,隻不過外麵太冷,所以我就到屋裏暖和去了,這不……看二姐姐來送愛心雞湯,又跟相公在一起挨凍,那叫一個情意濃濃,情不自禁給你們添了條毯子而已,你們繼續,就當我不存在。”
然而現在沒有人能當我不存在了,因為氣氛已經全沒了。
這時候,一直都在看熱鬧沒有言語的魏仁義突然說話了,他說:
“雀兒、竹兒,他來了。”
我一愣,因為沒有小廝來報告,周圍也沒有什麽要往這邊走的人,魏仁義也不是願意開那種高深莫測的玩笑的人,那麽到底是誰來了?
不過二夫人似乎是聽懂了。她低頭看了看,然後臉色略有些發白,顯然是觸及到了什麽不願想起的記憶,然後她問魏仁義道:
“老爺,看來他是真的來了,這次……他要在咱們家待上多久?”
魏仁義站起身來,抖落了身上的雪,一抖大紅披風,蒼白的手指整理了一下冰冷的衣服,然後道:
“待上多久,我也不知,雀兒竹兒,叫上花兒,我們一起去等他吧。”
說完,他就一馬當先的往大門口去了。這時我大概也清楚,這回應該是來了個了不起的客人,於是我和二夫人叫了大夫人,一起到門口等著去了。
門外依舊是朦朦朧朧,除了地上的雪、天上的雪和樹上的雪之外,什麽也看不到,也不知魏仁義是怎麽知道那位特殊的客人要來了。
魏仁義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指了指地上,讓我仔細看看。於是我便仔細看了看腳下的地,地上除了均勻鋪滿的白雪,什麽也沒有。
可是看了一會,我就看出些門道了,我腳下的白雪,正在用一種緩慢的速度,在一寸一寸的變薄。幾乎每一秒,腳下的雪都要變薄一分,這種變薄並不是在陽光照射下白雪表麵融化,使得雪層變薄。
更像是有一隻神秘的手,用一塊巨大的玻璃,整體地覆蓋在了雪地上,然後一寸一寸的往下壓,力氣使得也十分均勻。
估計腳下的雪地按照這個速度變薄下去,過不了多一會,就要被壓成鏡子一樣光滑的冰了。
魏仁義指了指東方,眯起眼睛道:
“他來了。”
於是我們都看向東方。
在東邊,有一個灰蒙蒙的身影,好像背著一把長劍,正向著我們這邊緩緩走來。他似乎步履維艱,每走出一步都要花上好大的力氣。而事實上,他的步伐也確實需要極大的力量,因為我們腳下的雪被壓縮變薄,頻率跟他邁步是一樣的。
他走路看起來很慢,但實際上很快,隻用了十分鍾,他就走到了我們麵前。而從遠方到魏府的門口,他踩出了一條滑如鏡、薄如紗的冰道,那是把雪高度壓縮而凝結成的。很難想像,在這個還沒有汽車的時代,有人竟能做出如此神跡。
他穿著一件灰色長袍,背著一把長劍,長袍連著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但露在外麵的清秀麵孔仍能告訴我他的年紀不大,而且帥氣逼人。
走到我們麵前,他看也不看在這裏迎接他等了多時的魏仁義,對目光躲躲閃閃的大夫人和二夫人也視而不見,他唯獨看向了我。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鏡……有神,而又失神,空靈又不渙散,就像兩隻精巧絕倫的玻璃球。眼睛很美,但裏麵似乎沒有凡人的算計,更沒有凡人的情感。
他看了我兩分鍾,沒有表情,也沒有眼神,這甚至讓我覺得他是一個瞎子,但瞎子可以使劍嗎?我不知道。
終於,他開口了:
“我救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