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陳佐卻沒心思考慮金幼孜的惆悵,他更加堅定地想要將眼前的人才拉上湘王府的戰船,連忙發問道:“那金大人你覺得,我們怎麽才能躲過這一劫?”
“其實從慈溪傳來警報時候,我們就應該帶上鄞縣的兵馬主動進攻,與樊士信匯合,或許還能在江浙與之僵持,可鄭賜的搗亂卻讓我軍屢屢錯失戰機,現在沒什麽辦法,隻能逃了。”
“逃?”
“對,逃!隻要及時拉住梅大人逃出寧波,我們還有機會在杭州與其對抗,等待朝廷援助當敵軍與京城之外。如果一意孤行執行蹇義的所謂反擊計劃,恐怕咱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你這樣的人才是肯定不會死的。陳佐對金幼孜越看越滿意,他知道,隻要說降眼前這人,肯定就是大功一件,梅殷要跑就讓他跑吧,眼前的金幼孜才是真正的寶貝。
“我這就去召集部下!”
陳佐離開召集人手,金幼孜卻是駭然看向遠方的湘軍營地道:“已經晚了。”
陳佐轉頭,隻見視野的極限處,隱隱可以看見出現了上百座高大的黑影,看那高度,應該是襄陽炮。
喜色一現即隱,陳佐飛快地轉過身,拉著金幼孜就向城內跑去。
金幼孜沒有猜錯,此時城外的湘軍將士們正在迅速地安裝襄陽炮,東、南、北三個方向的城門都是如此,襄陽炮旁邊則是一堆堆拋射用的燃燒火罐。
朱久炎馭馬陣前,金子與銀子一左一右分立在他的腳邊,這兩隻雕,都快夠到他的肩膀了。
金幼孜的分析沒有錯,錯失撤離時機的梅殷將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朱允炆喜歡用文官的惡果暴露無遺,他的朝廷裏山頭林立,互相攻伐,即便城中沒有陳佐通報消息,寧波城也是絕不可能守住的。
這時,何耀祖奔過來稟報道:“殿下,所有襄陽炮都已準備完畢,隻等您一聲令下!”
朱久炎點了點頭,冷然下達了攻擊令:“發射!”
一時間,一顆顆燃燒的火球,像一顆顆燃燒著的天外隕石砸入寧波甕城,瞬間,砸在地上的火球,點燃埋於地下的火油木桶,火油四溢,流滿一地。
火焰借風勢,點燃了地上的火油,熊熊烈火立刻燃燒起來。
火海衝天而起!
寧波上空像隔著一層厚度不均的玻璃一樣,景色都扭曲了起來,狂風助著火勢,瘋狂地從甕城一路燒到城門口。
一路上能看見不少提著水桶衝向火場救火的官軍士卒,但甕城裏埋下的驚人燃燒物品豈是易與?眨眼間城門外麵的軍營就成為了一片火海,營帳像泡沫一般消融,露出了大片大片的空地。
火球仍舊在寧波城頭呼嘯,就仿佛一顆顆流星劃過夜空。
蹇義為了燒死湘軍,命人在三條城外的護城河裏都傾倒了火油,火勢很快便蔓延到了這裏,護城河上立刻燃起大火,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般,又儼如三條火龍在水中亂竄,很快連接成一條巨大的火龍,將寧波的東、南、北三座大門團團圍住。
官軍為了勾引湘軍入城,早已做好了撤退準備,倒也沒什麽人被燒死,但如此凶猛的火勢,使每個人心中都感到極度震撼,有一種進入末日般的恐慌。
整座寧波城都混亂了起來,逃出來的官軍和來不及收拾細軟的百姓沒什麽區別,全都哭天喊地的朝著唯一沒有著火的西門奔逃。
這條毀天滅地的火龍,一旦借風竄到民房,就是一場無法挽救的災難。
護城河的大火燒斷了吊橋,燒毀了城門,濃煙滾滾,嗆得人眼淚直流,鼻腔刺痛,幾欲無法呼吸。包括梅殷在內的所有人都朝著西城門奔逃,哭泣聲,咒罵聲,呼兒喚女的叫喊聲,讓他們向西邊逃竄,本能地想逃離這即將成為地獄的地方。
甫出西城門,但見遠處風聲蕭蕭,白皚皚的官道盡頭,突然浮現出一股蕭殺之氣,漫天旗幟如林豎起。最高的一麵旗幟,上邊寫著一個大大的“湘”字。
湘軍!
李天佑馭馬站在隊伍的最前邊,在他身後,是一大片列陣整齊的湘軍兵馬,顯露出無邊的煞氣。整整五千騎兵再加上整編後的兩萬步軍,看起來無邊無際。
兩萬五千兵馬在此,弓箭陣在前,騎兵在後,肅穆以待。
百姓們自然不會跟著官軍蹚這趟渾水,出了城之後,一聲呼嘯便朝著兩邊四散逃去,隻餘軍服都被熏得黑乎乎的官軍,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放下武器,投降跪地,饒爾等性命!”李天佑馭馬而出,朝著對麵這群可憐兮兮的“黑煤球”一聲大喝。
此刻的官軍士兵哪裏還有什麽抵抗的念頭,拚命是不可能的,退回城中也是不可能的,不是被殺死,就是被燒死,他們沒有選擇,連蹇義和鄭賜這些高級官員都明智地選擇了跪地投降。
“我們投降!投降!”
士兵們嘩啦啦的地扔下兵器跪倒在地,投降之聲此起彼伏,萬餘官軍將士跪滿了官道,生怕湘軍誤會,紛紛自覺地將手放在頭頂上。
孫溫與金日拜帶領兩千湘軍士兵在戰俘之中穿行,收繳兵器,綁縛俘虜。
……
大火直燒了一晚上,到了清晨火勢才慢慢變小。
寧波城已燒得七零八落,千瘡萬孔,朱久炎唏噓良久,方才率軍入城。
他凝視著冷寂無比的街道,冷聲問道:“各軍可已掌控了城中所有要害所在?”
“回稟殿下,如今我軍已經徹底掌控寧波城。”
楊士奇點頭回道:“城中全是我軍兵馬,沒有遇到幾個抵抗者,所有朝廷兵馬,都逃往西城門,進了咱們的口袋。”
“很好,很好,這口袋紮的好!何耀祖,你負責城門防備,沒有我的命令,不要放任何人出城。”
“諾!”
太陽無知無覺,依舊照耀在被燒成一片倉夷的寧波城中,顯得格外死寂蒼涼。
朱久炎安排好防務後,就領著人馬直奔府衙。
府衙這個地方防火措施做得好,與民居遠遠隔離開來,除了被熏得漆黑之外,竟然還保留了原樣,沒有被火勢波及到。
“偌大的府衙居然沒有一個像樣的官員。”朱久炎的親兵已經將整座府衙都翻了一遍,留下來的都是一些仆人與幾個普通官吏,沒有抓到一個夠級別的將官。
楊士奇微笑道:“如此大火之下,那些高級官員哪還管什麽寧波城,定是都搶著往西城跑了,想來李將軍他們那邊會有重大收獲。”
朱久炎點點頭,不過他可沒有忘記金幼孜,對左右喝令道:“傳令下去,全城搜捕梅殷,要抓活的,誰抓到梅殷,我記他大功一件,賞他一萬貫!也要盡快找到陳佐,他冒大風險為我軍效力,可不能出問題。還有那個金幼孜,也要活的,抓獲者賞銀五千。”
“諾!”
楊士奇知道朱久炎心中焦急,低聲勸慰道:“殿下,我們布置周密,計劃執行得也很完美,您放心,梅殷絕對跑不出去。”
朱久炎搖頭道:“梅殷手中有朱允炆的聖旨,總督江淮事務,他要是跑了,很快就會聚兵在我們的前方,給我們造成巨大的阻礙,到時候就麻煩了。不能將希望全寄托在西城門,士奇,你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搜查,挨家挨戶地搜,寧波的每一寸土地都給我翻過來搜,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梅殷跑了!”
“微臣明白,這就下去安排。”楊士奇點頭。
雪早已經停了,今天寧波城中倒是一個晴天,冬天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
但衙堂之上的朱久炎卻是越等越急,梅殷一刻沒有下落,他就一刻都不會放心。梅殷的下落實在關乎他後續的整個計劃。
“殿下,好消息,梅殷被擒獲了!”等了小半天,朱久炎感覺自己都有些疲倦了,趴在案桌上都快睡著的時候,楊士奇急匆匆地走進來,興奮地稟道。
“在哪裏?”朱久炎聞言,猛然睜開眼睛,長身而起。
“天福將軍拿到了他,不僅是梅殷,江浙所有的高官都在,哈哈,一網打盡了,現在正在外麵。”楊士奇伸手朝外一引。
“快讓他們進來!”朱久炎大喜,急忙道。
“殿下,快看咱們抓了些什麽人。”
這時,李天福領著兩個士兵將五花大綁的梅殷押了進來,梅殷後麵,則是江浙四品以上文武官員,黑乎乎的一大溜。
說起來也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就在官軍逃出西城門被李天佑率兵阻擋的危急關頭,鄭賜居然還與蹇義在往哪個方向逃的事情上發生衝突,梅殷他們這些高級將官被堵塞城門口進退不得,被無數憤怒的官軍衝擊,親兵竟被自己人殺死大半。
眼看著就要被手下砍成肉醬,在這危急關頭,還是李天福眼尖,一眼看到了這群穿著官袍的文武官員,馬上派兵將其救下,一個不好,梅殷就成了自己手下的刀下鬼。
一臉漆黑的梅殷被李天福推到朱久炎麵前,不過,梅殷並沒有頹唐,相反,還是傲然而立。
周圍親兵拔刀大喝一聲:“跪下!”
梅殷哼了一聲,冷漠地看著朱久炎道:“梅某隻跪當今天子,你這一會兒唐納德,一會兒朱久炎的,連自己的身份都遮遮掩掩地不敢讓人知道,可不配梅某屈膝。”
李天福拿起刀鞘正要給他來點硬的,朱久炎見到了活著的梅殷卻是滿心歡喜,飛快擺手製止道:“天福二哥退下,梅大人是皇親,按輩分也是我的姑父,不可無禮。”
“少來這一套!梅殷既成俘虜,要殺要剮,是存是留,全憑你!”
“姑父大人在上,久炎有禮了。”朱久炎親自上前,一邊為梅殷鬆綁,一邊微笑道:“您的忠義久炎還是欽佩的,既然您不打算投降,久炎也不勉強,我會給您應有的禮遇,絕不會讓您受辱。”
說完後,朱久炎轉首對身後的親兵吩咐道:“打一盤清水來,給我姑父洗臉清潔一番,再送姑父下去好好休息。”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此刻梅殷身為階下囚,朱久炎仍舊給予他應有的尊重,梅殷的臉色沒那麽難看了,拿布洗臉的時候甚至還有些不好意思,此刻這烏漆嘛黑的樣子實在狼狽,他梅殷什麽時候如此落魄過?唉,無臉見人啊!
還好朱久炎懂禮,讓自己清潔了一番,保存了最後的顏麵,看來以前自己對朱久炎的看法還是有點偏頗。
就這麽兩個動作,梅殷對朱久炎的印象大為好轉。雖然他不願為朱久炎效力,但敵對的情緒已經消除大半,他歎息一聲,安靜地跟隨楊士奇走了下去。
梅殷即便投降,朱久炎此刻也是不敢用他的,這個樣子正好,軟禁起來,用他換茹瑺、沈溍、梁煥、徐增壽以及楊士奇和夏原吉等人的家眷,也夠份量。
隻要上了談判桌,以梅殷的身份,朱允炆想不同意都不行,所以梅殷可是個寶貝,朱久炎可不想讓他有任何損傷,得當菩薩一樣供起來。
梅殷態度都是如此,江浙官員就好處理了,不過,在招降他們之前,朱久炎卻是要立個威。
他轉頭看向一個久未謀麵的老熟人:蹇義。
“蹇大人,我們可是好久沒見了。手持聖旨,阻我與父王進京吊喪的時候,你可是好威風啊!”朱久炎嘴角掠過一絲冰冷的笑容,目光森然:“不僅威風,還給我父王使了個陰毒的絆子,至今我都記憶猶新。蹇大人,沒想到有今天吧?”
“哼,蹇某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蹇義一幅大義凜然的樣子,梗著脖子,冷冷地說道:“要殺便殺,莫要多言。”
“有骨氣,我喜歡,一般有本事的人我都不願意殺掉,那是浪費人才,你也算有點本事。不過,卻是個例外,我父王當年就立了要殺你的誓言,我也很不喜歡你,你可不能死輕鬆了。”
朱久炎語氣越發森冷,對趙來道:“趙來,把他交給你了,小心伺候,把東廠的見麵禮都給他來一遍。”
“諾!”久沒有接到任務的趙來,一臉興奮地點頭,轉身就招呼起人手,將臉色大變的蹇義給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