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字聖（三）
隻見他手掌幹瘦枯槁，握住穀小滿手腕時，卻令後者感到一陣熱流。
“這是一個巨人的手…”，穀小滿怔怔的看著對方，仿佛看到了一個身影，憑一己之力，佇立在歲月長河中，屹立不倒的偉岸身影。
這種恍然的感覺，他在很多人身上都體會到過，其實說白了，自己不過是一個比較幸運的家夥，站在無數前人的肩膀上，卻又來到了他們的時代。
相比於自己曾經的渾渾噩噩，這些人才是任憑歲月洗禮，也難以使之褪色的真金，自己就像是一根繩子，首尾連接著歲月長河。
許慎現在握著他的手，便是抓住了這繩子，他們的思想，他們留下的寶貴財富遠渡重洋，而今終於上岸。
“都是緣分”，穀小滿緊了緊手掌，兩人手握得更緊了。
字聖知道，此去再無歸途，或許是千年，甚至是萬年，但他義無反顧的答應了。
且不說為人學者而言，長壽是多大的誘惑，他一直就恨年老體衰，學問卻學不完，又恨世間芸芸眾生，卻無幾人能有交心之言，知音寥寥。
最可怕的是，原來在這天穹之上，果真有一雙眼睛，從古至今都在望著他們，他小時候也曾有過這樣的體驗，不過角色是互換的。
那時他還是孩童，跟夥伴趴在井邊上，望著井下麵，其中有蛙，坐井觀天。
如今才知道，原來人間才是那隻坐井觀天的青蛙，天上還有天界，甚至佛界，饒有興趣的，就像那幾個小孩兒一樣，凝望著人間…
想到這裏，他不禁看向了穀小滿，這位聽雨軒樓主，就像是在井底的陰暗處，天上仙人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的積蓄著人族的未來。
“穀先生在上，請受許某一拜！”，穀小滿不敢受如此大禮，這可是東漢的字聖，他的老祖宗…忙上前攙扶起許慎。
兩人嘮嘮家常，許慎對漢初那場花果山之戰非常感興趣，聊著便聊到了柯頡去他老家。
字聖頗為感慨，望著一旁的白鹿道：“穀先生此舉，實乃驚天地泣鬼神”，這話不假，任何一個古人，聽罷如此之計劃，怎能不震撼。
“當時柯先生從天而降，老夫還引以為是謫仙降世，往後卻是明白了”。
“哦？許聖卻是如何得知？”
“那一子”。
許慎微微閉著眼睛，回味著當時的那一幕，柯頡起子落子之間，便是風雲際動。
“有如此棋道造詣，當為我輩楷模啊！”。
他便是因為這一子一落，方才找到了共鳴，或者說因此，才在這位飄飄若仙的白衣書生身上，看到了“人味”。
穀小滿不能不讚同，這就和他遇到大聖時，那句“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是相似的道理。
一抬手，一投足，卻能讓一個陌生人放下戒心。
有時兩個剛剛相遇的人，想要“相知”其實很簡單，不需要累世交情，不需要千山萬水，隻一句話，一個動作足矣……
“柯頡很早便跟著我，在圍棋之道上頗有造詣，不過他應該還需些時日，才能回來”。
“柯先生留在汝南，可還有什麽事未完成？”
“他還要留在那裏，幫您處理一些善後之事……”。
譬如，以死刑犯之身調換許慎，還要對許衝施加一些障眼法，讓“許慎之死”的整個過程再無破綻。
也就是說，自從白鹿上青天，許慎來到聽雨軒的那一刻起，世間的那個許慎就已經死了。
柯頡留下來便是料理後事的，如此於人世間，於曆史歲月，這個東漢年間的字聖許慎，已經完完全全的被掇了出來。
對此，字聖也早有心理準備了，漢字乃是華夏傳承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一個研究漢字的人，對此是無需多言的。
茶涼，許慎也一滴不剩的吃掉了蟠桃，穀小滿站在聽雨軒樓頂送別“
白鹿載著字聖許慎再度登天，一路直往五行山而去。
老人靜靜感受著，身體內湧現而出的生機，回望來路，初時似有不舍，而後愈發堅定起來。
《說文解字》既已流傳於世，他心中便隻剩安然。
……
五行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五個不顯眼的小山峰，整座山也光禿禿的，別說人影了，近百年來，連一個活物都少見。
唯一不同之處便是山底下，正壓著一隻猴子，這猴子穿的也是破破爛爛的，終日與孤獨相伴。
大聖百無聊賴，看著麵前的小土坡，百年來都沒什麽變化，和他自己一樣。
“大聖，聽說近日又有新人加入，不知何時能來啊？”
“對呀，話說這次的同仁，也是白鹿帶來家裏嗎？”
……
耳畔隱隱響起一些聲音，大聖嘴角咧起一個不經意的弧度，這麽多年了，他一聽便知。
第二個說話的人是劉秀，沒錯就是東漢初代皇帝，光武帝劉秀。
穀小滿把五行山一分為二，大部分區域是接引而來的各路人傑英雄居住，另一小部分區域則是曆代皇帝。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皇帝都能接引而來，像東漢這一代，目前為止便隻有劉秀一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正是因為劉秀，洛陽的聽雨軒，才能在這大漢國都中，曆經百年，依舊隱隱超然於世，屹立不倒。
“煩死了，不知道不知道，你小子不是可以同那蟠桃說話麽，閑著沒事找他去，別煩俺老孫”。
大聖不耐煩的開口說道，用的是法力傳音。
劉秀摸了摸後腦勺，嘿嘿一笑，便又找穀小滿打屁去了。
山中的蟠桃仙人一臉黑線，這光武帝劉秀，自從來了五行山火雲洞，性子是一天比一天跳脫。
這也怪他自己，這麽些年來一直都沒有給他找個伴，主要是這曆代君王比較特殊，不適合同其他人放在一起。
這年代思想轉變，並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若是把皇帝和那些先賢聖人放在一起，以後時間長了，恐怕各種小團體，會擾了火雲洞裏的秩序。
還有就是工作量的問題，要想調包皇帝，這難度可比普通人要難多了。
當初為了把劉秀接引過來，穀小滿和柯頡兩人齊出動，費了老鼻子勁，方才處理好善後之事。
忽然，大聖望了望天邊，看起來麵無表情，心裏卻是有些高興。
“又來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