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翠香
“當你閉上眼的時候,那些正在遭受磨難的婦人有沒有出現在你的夢裏?仙橋村村民殷切期盼的眼神,可曾將你燙傷?你的寡嫂,替鄉紳漿洗織布供你聞達於權貴,若是知道你助紂為虐,會不會把另一隻眼睛也哭瞎?蔣士達,你說,你究竟該不該死!”
“我,我該死……”
蔣元哆嗦著嘴唇,目無焦距,無意識地急促呼吸著。一顆淚珠順著眼角滴落下來,啪嗒一聲,掉進泥土不知去處。
忽地,一聲驚天動地的吼聲淒厲響起:“盧靖宇,你草菅人命,奸**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老子在閻王殿等著,與你一同下油鍋!”
片刻後,一絲血跡從蔣元嘴角滲出,愈流愈急,轉瞬間便汩汩而出。
方言轉身歎道:“你既已死諫盧靖宇,本侯便護你妻兒與寡嫂周全,去罷!”
蔣元艱難地蠕動嘴角,似是在言謝。片刻後,目光漸漸渙散,腦袋一歪,終至沒了聲息。
老嚴有些慚愧:“早知如此,該打斷他的牙齒才是。”
凶狠地朝萬年縣縣丞等人看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萬年縣縣丞登時魂飛魄散,趴在地上哀求不已。
“侯爺,下官真的不知情,還望侯爺明鑒呐!”
“侯爺明察,此事下官真的一概不知啊,都是那蔣元心生驚懼,有意包庇!”
“侯爺……”
哭天搶地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方言冷冷地掃了一眼,哀求的人登時噤若寒蟬。
“上行下效,淫俗將成。敗國亂人,實由茲起。蔣元既以死贖罪,爾等還怎能獨活世間?來人,將這些敗類押往宮門,請刑部尚書李道宗!請刑部侍郎蔡永!請大理寺卿卞儀!請禦史中丞魏征!今日本侯不將這些敗類鏟除,枉我七尺男兒挺立人間!”
“好!侯爺說的實在是好!”
彰武使勁拍著巴掌,臉色激動地通紅無比,心潮澎湃。
鼓掌聲若驚雷,平地乍起,方言昂首挺胸,負手而立,一時間,不知有多少人為之心折。
盧弘濟的身子搖晃數下,麵色灰敗,仿佛瞬間老了十數歲。他自是知曉,蔣元既然死諫,那麽盧靖宇便斷然沒有了活路。一時間,悲從心起,望向方言的眼神裏,恨怒交加。
但這罪責,盧氏無論如何也不能認……
有小廝欲上來攙扶,卻被盧弘濟用力推開。
“方山侯,單憑你的隻言片語,難以斷定此事非盧靖宇所為!若拿不出真憑實據,老夫縱然是拚了這條老命,也要與你不死不休!”
方言輕笑著指了指蔣元的屍體:“這還不夠?”
“嗬……”
盧弘濟冷笑道:“這算哪門子鐵證?有些惡仆狐假虎威,背地裏打著主家名義行一些齷齪的事,也屬尋常!若真的查證,乃盧氏惡仆所為,對那些慘遭毒手的婦人,盧氏必不吝錢財!”
“就知道你打算推幾個替死鬼!盧氏家大業大,總有些不惜命的死士……”
方言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目光瞟向雙眸深邃的盧弘濟,歎道:“可惜了,唯一有分量的知情人裴明義已被裴明禮那狗東西活活打死。”
老嚴登時急了,跺腳道:“早知如此,方才卑下應該攔下他的!”
盧弘濟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冷哼不語。
方言笑了笑,忽地指著老嚴道:“你可知本侯為何明明已看出裴明禮寧願打死胞弟也不願其出麵指證盧氏的險惡用心,卻為何不加阻攔?”
“這……”
老嚴瞪大了雙眼,嘶聲道:“侯爺,您是故意的?”
盧弘濟心底忽地閃過不詳的預感,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雙拳悄然握緊,陰鷙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方言,恨不得生啖其肉。
方言不經意地朝人群某處看去,有個死胖子忙縮回了腦袋——可惜他身軀碩大,又怎能輕易被遮擋?
“他不願與盧氏為敵,便隻能讓胞弟開不了口,否則便是闔府盡死,家財被奪的下場……畢竟誰又真的有膽子與盧氏為敵呢?老嚴,你來說說看,侯爺我幫了他這麽大的忙,這家夥接下來的半生,是不是要為侯爺鞍前馬後,以效犬馬之勞才是?”
老嚴看著咧著森森白牙的方言,忽地有些害怕……
“那接下來,侯爺應去何處尋人證?”
方言抬頭看了看天,自言自語道:“應該快來了……”
話音剛落,遠處忽地傳來一陣囂張的打馬聲,一匹快馬呼嘯著風馳電掣駛來,圍觀的眾人熙熙攘攘,有數個躲閃不及的倒黴鬼被重重撞倒在地,卻無人敢出聲喝罵——有些膽大的慘嚎聲剛到了喉嚨眼,便被魂飛魄散的同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拖進了人群裏。
趙柱子翻身下馬,神情悲憤地抱拳喝道:“侯爺,那些慘遭蹂躪的婦人已悉數送至,共計三十又二人!”
眾人盡皆嘩然,看向盧弘濟的眼神裏唾棄不已。
馬車粼粼,眾人不由自主地讓開一條道路,街頭盡處,六輛馬車緩緩駛來,滴答滴答聲似是敲擊在胸膛,無邊的壓抑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令人呼吸艱難。
車簾湧動,一張張精致俏麗卻傷痕累累的臉龐隱約可見,本應如秋水的雙眸半點色彩也無,車內端坐的,仿佛不是活色生香的美人,而是一具具毫無生氣的行屍走肉。
有人已忍不住捂住了雙眼,不忍卒視。更多的人,咬著牙,憤怒地盯著盧弘濟。若是眼神如箭,那位兀自狡辯的老者已千瘡百孔。
馬車在盧府門前緩緩停下,趙柱子抹著眼淚靠近前去,哽咽道:“眾娘子,請移步!指認那個畜生,日後人間與地獄,應是相見無期!”
微風吹過,趙柱子的聲音湮沒在風裏,馬車靜寂如初,仿若無人。
趙柱子又低聲呼喚了幾聲,有一輛馬車終於有了動靜,馬夫殷勤地掀開車簾,過了數息,一抹裙角露出了頭,緊接著,一位布衣羅裙的花信婦人遲緩地鑽了出來,臉色慘白,麵無血色,目光呆滯如牽線木偶。
人群中,一個小廝打扮的青年男子忽地睜大了雙眼,一副見了鬼的模樣,正待驚叫出聲,忽地瞥見趙柱子的死亡凝視,忙硬生生地將即將叫出來的話又咽了回去,心底卻在瘋狂呐喊。
“特娘的,這不是煙花巷裏半掩門的翠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