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養我自己
因為拆包裹的時候大意了,所以紀南星沒有躲。
於是他大衣袖子上就多了個東西:一隻四蹄細長頭大肚圓,雙眼突出呈外星人狀,且門牙還粗糙不齊的短毛吉娃娃。要具體認出這東西的品種還真不容易,如果不是他見多識廣,還差點將其當做大老鼠給掄出去。
“嗯,這個就是薑江說過的‘禮物’?”抬起袖子,紀南星實在不忍心看那小東西咬住自袖子晃晃悠悠打死不放的樣子,索性一手托住對方那兩條烤鴨似支棱著的後腿,另一手伸向窗台上還咕咕叫的紙鴿子,從那空空的胸腔裏抽出張紙條;
一打開,是張說明書,內容一如上次的簡短:持續摸它天靈蓋十秒,否則不會撒嘴。
所以你是早預料到這東西會咬人了是嗎?對著薑某人派來的鴿子翻個白眼目送其飛走後,紀南星還是乖乖照做,順道將眼前這一“新年禮物”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這個與真狗別無二致的“吉娃娃”,居然是用紙做成的。
對於這個結果,紀南星其實早有預料了,然事實擺眼前時他還是免不了為此驚歎一番:畢竟單從“禮物”的外觀來看,那葡萄般黑亮突兀的眼睛、參差粗糙的牙齒及稀稀拉拉的毛發簡直做得天衣無縫,混進真狗群裏都能以假亂真;
可是一摸上胸腔位置,違和感就來了。即使是吉娃娃全身皮膚都由一種特殊絨紙做成,然那小小的胸骨下的空洞寒冷卻做不得假:別的狗都有顆活潑的心髒,但它隻有一肚子西北風,以及一個乘著風四處亂轉的類似靈魂的東西。
“看著細胳膊細腿,簡直和你的製造者有得一拚。”誠如薑江所說,十秒後,那倔強的小狗崽子瞬間鬆了口,開始搖晃它相對碩大的腦袋認清麵前的新主人,並企圖用它並不濕潤的舌頭將對方下巴整個舔一遍。
作為一個很想養狗卻一直求而不得的雲主人,紀南星並沒有製止吉娃娃這一行為,隻是小心感受著皮膚上被細絨擦拭的觸感,嘴裏嘟嘟囔囔:“明明我想要的是猛犬,他怎麽就偏偏把你送來了呢?”
“莫非你很‘猛’嗎?”待其舔夠之後,這人才把這小小的狗子雙手拎起來放在眼前,臉上表情既興奮又嫌棄:“嗯?我的猛犬?”
“你以後就叫‘毛衣’好不好?”不需要對方同意,他便擅自將小狗第一口咬到的東西當做這廝的名字,雖然沒有邏輯卻也蠻可愛的。
當然了,如果這狗第一口咬的是他自己,想必他絕不會用這麽隨便的命名法。
這個寒假,紀南星終於擁有了自己生命中第一隻“狗”。
從此他可以牽著狗兒混進晚上的遛狗大隊,可以像戴圍巾一樣把狗圍在脖子上,還可以玩各種各樣高難度的寵主自拍;這隻“毛衣”哪裏都好,不用吃飯不用洗澡不亂叫喚又不會暴露,且對其“主人”也是忠心耿耿黏糊到不行;
然而就是這份完美,反而讓紀南星覺得心中不安。
“我問你啊,你送來的這‘紙狗’,它有什麽缺點麽?”在寒假即將完結的前一周,看著依舊翻肚皮在自己被罩上撒歡的毛衣,他突然感受到一種離別將至的惶恐。這種惶恐促使他撥通了其製造者的號碼,順道還問出了很多他積壓在心又從不敢問的事:
“如果它是紙狗的話,那麽,它是怎麽學狗叫的?它要是淋了水會怎麽樣,要是一直放在家裏,可以永遠活下去嗎?要是我給它外麵套一層塑料殼,它是不是就永生了?那我可以把它介紹給家裏人嗎?”……
號碼撥通的那一刻,他像找到個發泄口一般,突然對著那頭的人喋喋不休,問起各種傻問題;然在腦海裏他真正想問的,其實隻有最後那一個:
“你說,我的‘毛衣’,它是不是真的有靈魂呢?”
一氣問出所有問題之後,兩人之間陷入一陣不長不短的沉默:紀南星這邊心情複雜,他既喜歡“毛衣”又不得不麵對其存在的不確定性,這種矛盾在心底一下子爆發出來,而爆發後的空虛感讓他什麽話都不想說;
薑江那邊則沉默的詭異,似若有所思,又似一片空白;沉默良久,他終於對著這邊的室友,輕輕說了句:
“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話匣子一開,這個青年突然像很熟練般開始道歉:“我一開始給你隻吉娃娃隻是覺得好玩,想讓你笑一笑而已;我沒想到你會真心喜歡上這麽隻小型犬,也沒想過你會為此糾結到這一地步;”
“這全部都是我思考不周,真的對不起了。”聲音忽的一抖,手機那頭人好像也跟著一起鞠了個躬,胸口被壓住喘不了大氣一般:“那紙犬能見外人,叫聲來自咽喉部的特殊機關,但不可擅自添加其他材質;而且,最好也別拿它見家人!”
“因為、因為它本來就是個消遣。我在製作的時候,考慮到你‘喜歡大型犬’以及‘家中不能養狗’這兩點,特意給它設了個很‘方便’的機關;”說著,那邊人聲音又小三分:“就是為了能在你‘玩膩’後將其處理幹淨;”
“在寒假結束的前五天,紙犬中的靈氣會完全消散殆盡,最終變回一張平平無奇的小狗剪紙。”
要把這麽一隻活靈活現的小狗重新變回幹巴巴的剪紙嗎?舉著手機,紀南星看著不遠處還四處亂蹦的毛衣,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難受;然聽見對麵人小小聲的道歉,他又強顏歡笑,擠出個笑臉:
“沒事,不就是變回去麽?多大點事啊。”掐一把自己的大腿,他極力將喉頭的哽咽咽回去:“而且滿打滿算,我還能和它再待48小時,這就不少了。”
“既然是隻能存在一個寒假的東西,那就讓它過去吧,這也是它的命!”咬了下牙,紀南星最終還是忍不住又提起那個問題:
“不過,在毛衣變回去之前,它的靈魂會消失嗎?”
“啊?”仿佛沒聽懂一般,薑江反複確認了好幾次:“你是、你是認為,嗯,那個‘紙犬’它真的有‘靈魂’這種東西是嗎?”
“這樣想,其實也沒錯。”摸摸鼻子,他解釋道:“畢竟紙犬要想和人互動,做出各種反應也不能全靠陣法和符咒,一點點特別的原料也必不可少;”說著,想下定決心般,他弱弱問:“如果我說那紙犬之所以那麽靈動討喜,都靠其中某人的血液加持,你能接受嗎?”
“隻有染上了某人的血,那紙犬才會具有某人的個性特征;也就是說,紙犬這種東西,其實就相當於是某人‘犬化’後的樣子。你所感受到的那個‘靈魂’,其實變成狗狗的,那個人的靈魂鏡像。”
還有“血液加持”?聽了這話,紀南星坐不住了,當即喚來毛衣放燈光下左看右看,最後還真在其尾巴尖上發現一塊暗色的紅點:
“真就是那個‘某人’的血液?”想想血液這東西的特殊,他突然產生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也就是說,‘毛衣’對我所做的各種行為,其實就是你……”
“沒錯,那其實就是你變成‘狗’以後的樣子!”一點頭,薑江突然變得語速飛快:“你會那麽喜歡那隻狗,甚至還和對方有相互吸引的感覺,都是因為那隻狗身上所附著的就是你自己的靈魂力量;”
“即是說,這整個寒假你以為你養了隻狗,其實你隻是養了個你的‘雙胞胎兄弟’!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啪一聲,他一拍掌,又鞠了個躬:“我也不想把你塞進隻吉娃娃的軀體裏,但這畢竟是要和你住一起的對吧?我總不好拿人家的靈魂做實驗;”
“因此,我也隻能用你的了。”呼出口氣,薑江總算把紙犬的秘密說清楚:“要早知道類似靈魂之間會產生濃厚‘兄弟情’,我也不會把你自己的靈魂送你手上!”
“不過你放心,等紙犬恢複原狀後,你那滴血上的精氣自然會消失,那種靈魂間的吸引力也就不存在了。”說完,像是害怕對方責怪般,這人瞬間掛斷手機,開始裝不在服務區。
聽著手機裏的一串忙音,紀南星覺得這個寒假簡直是他度過的最魔幻的假期:首先他並沒有拋棄深愛的猛犬,他隻是喜歡上一個吉娃娃版的自己;接著這個吉娃娃的自己又很快會消失,並且什麽都不會留下;
這麽算下來,四舍五入,不就相當於他這一冬天養了個寂寞嗎?拎起手頭的小狗崽子,紀南星再次看向那雙突出的眼睛:透過黑漆漆的瞳孔,他仿佛看到自己在宇宙的某個角落變作一隻小狗,一天到晚無憂無慮追著尾巴玩。
這到底算什麽啊?摸摸後腦,他仰天長歎:我養了一隻狗,我的狗身上有我的靈魂鏡像,所以其實我是在養我自己。
我就這樣自娛自樂的,耍著自己過了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