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曾經的我沒有選擇
要說這件事,還得把時間調回過年前一天,除夕夜的時候。每年的相同時間,作為薑家繼承人,薑江都必須承擔起和他爺爺,也就是現任家主一同祭祀先輩的責任。
雖然說是“祭祀”,但在薑江眼裏,其實也就跟上墳一個意思。那些老前輩們一個個躺在冰冷森嚴的祠堂內高高在上,即使身體以入土多年,任能從刻板的牌位裏投射出一種陰冷的威懾力,用以壓製還活著的人們。
走在曾經路過無數次的曲折回廊之上,他一聲不吭跟著前麵那個老慢而依舊堅挺的身影,覺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人身後的一道影子:同樣的衣著,同樣的步伐,就連臉上表情也是同樣的冷漠。
薑家家主無論何時都是板著臉的,就算麵對祖宗時也一樣。不過今天似乎有什麽不同——路過一個小側門時,這人嘴邊的皺紋抽了一抽,眉毛突然比原先提高了10度左右;走在家主後麵,薑江也條件反射被帶偏,對著那側門方向小小抬一下眼:
一堆貌似普通的夫妻正從門裏走進來,身邊還跟了一個十二三歲的,迷你版的自己。
腦子嗡的一響,薑江的記憶之門瞬間被轟開:他依舊腳步不亂機械式的邁動步子,不過腦海裏閃過的都是自己幼年時的畫麵:他四歲時被從父母身邊帶走的場景,媽媽因不停流淚而看不清的臉,還有父親憤怒的嘶吼聲,以及那個映照在牆上的,揮動拳頭的影子。
他也是曾被愛過的,被父母捧在手心裏,怎麽也不願交出去。不過這種溫暖也僅僅持續到他四歲為止。
在那之後呢?
那之後的事情,薑江再也不知道了。他隻是被迫關在那個看似很大實則壓抑無比的特殊房間內,跟著爺爺學習“剪紙”;他得到最好的物質資源,吃穿不愁受盡優待,身體卻一天天消瘦下去;他希望能見到父母,但爺爺告訴他:
“不要再去想他們了,”瞪起自己渾濁發黃的眼睛,薑家家主凝視著眼前這個孩子,這個未來的薑家家主,這尚且幼稚的繼承人,意味深長:“從你離開那個家的那一刻開始,你就永遠不可能再回去;”
“從今以後,你可以信任的,隻有自己的剪刀。”
當時薑江還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在今天,在與父母重逢的這一刻,他悟了:不管過去如何,現在的自己與父母,已然成了絕對的陌生人。
祭祀的時候,能進去祠堂的僅有家主和下任繼承人及少數還懂一點異術的旁支,其餘親屬隻能等在外麵,站在露天遙遙一鞠躬就算完事;當剪紙人們出來時,兩撥人之間也是不說話的,最多打個招呼;就連吃年夜飯,都要被分成兩桌。
那頓飯一如既往的豪華,然薑江吃得食不知味。今天一天,他看到了太多讓他能夠理解,卻不想理解的東西:
爺爺與父母之間形同陌路,對待他們態度倨傲;而父母也對爺爺沒什麽好臉色,尤其是在他企圖靠近看看那個“小一號”自己的時候,更是一臉戒備,死死將那另一個兒子護在身後;而那個孩子看上去還在青春期,一臉的逗逗,看著傻傻的,貌似還想往前擠。
他不知道雙親如此擋著自己是為了什麽,也不知道在自己出生之前曾發生過什麽;他隻是看著眼前的一切,看從未見過的爺爺留的白胡子,看這個家裏的複古精致雕梁畫棟,看另外一邊那些沒見過的人身上穿的長衫與胸口懸的小剪子……
他對一切都感到新奇,因為他對一切都知之甚少。他是被父母獨立安全養大的,沒有碰過剪刀,沒有抽過靈力,沒有受過訓練;他在一票剪紙人當中純粹到閃閃發光,無知到令人嫉妒。
如果可以,我本來也該是那樣的。躲在角落處盯著那個父母新的孩子,薑江覺得心髒被人狠狠攥了一把,那種悔恨與豔羨幾乎要讓他把年夜飯吐出來:那個位置本來是我的!
根本就不需要什麽“弟弟”!!帶著一種莫名的焦躁與希望,他嚐試過在守歲時靠近自己父母;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他覺得父母應該還記得自己;然事實卻讓他失望了。
那對夫妻看著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麵對薑江極力做出的微笑,他們隻皺眉打量著他身上的衣著裝飾,見其與薑家爺爺相似後便麵露嫌惡;尤其當瞥見那把不離身的小剪子,那種厭惡的情緒便在頃刻間化作憤怒:
“怎麽,你們薑家當年搶走我一個兒子還不夠,還想再搶走這個?”同自己四歲時的記憶一樣,媽媽又開始歇斯底裏,爸爸也很快走上前來,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明顯是不信任的樣子。即使在看出眼前人似乎就是自己當年那個被搶走的兒子,這人也不信任,隻是催他快走。
被驅趕而靜靜轉身的那一刻,薑江心中最後的期盼轟然倒塌。在一片廢墟中,他看得比任何時候都明白:
從血緣上看他還是那對夫妻的兒子沒錯,但這數十年的分離已使得他徹底打上薑家烙印,變成薑家的人。不論他心裏怎麽想,在別人眼中看來,他已然是他爺爺的替代品,是薑家沉重習俗的下一個踐行者,是“薑家”本身。
渾渾噩噩熬過午夜,一回房間,薑江又見到了他此刻最不想見的人:他爺爺。老爺子端坐在房間中央那張官椅上,見他回來了,臉上才露出一點笑:
“薑江,這一年你做的不錯,為薑家長臉了;”讓人在對麵最下後,薑老爺子開始嘮嘮叨叨細數關於薑江“鬥紙”時的成績,那些打敗周茗,找到王若風還是抓回楊帆的破事,在他嘴裏都變成糖一般,被反複咀嚼;
在完完整整將孫兒的“功績”表揚一遍後,這老頭還不忘給點鼓勵:“繼續努力,就剩最後一個人了!”昏暗的燈光下,他臉上的笑意顯現出沉重又可怖的陰影:“一定要打敗那最後一個,拿到大宗師地位,這樣薑家才能……”
“可是,如果我失敗了呢?”麵對這樣的“鼓勵”,薑江隻覺心中煩悶不堪:這些年頂著家族壓力不斷練習,最後卻連父母身邊都回不去,他真的累了。
“你說什麽?”沒料到從小聽話的小孫孫會突然來這麽一句,老家主也愣了;可他畢竟是塊老薑,細細觀察過孫子的麵部表情後,似乎明白了什麽;隨即,他開始了反擊:
“你到底是‘想失敗’,還是真覺得自己會失敗?”輕輕一句,這人準確無誤戳中對方心結:“或者你還認為,如果沒有被我抱過來當做繼承人撫養就還能回去,那就這樣想吧;”
“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你不可能回去,我也不能。”從椅子上站起來,老家主默默往房門口走去,背影看上去有幾分蒼涼;等走到門邊,他又突然不回頭的補一句:“如果你想念父母,也可以去看看他們;”
“因為你那個‘替補’弟弟上學的原因,他們可能會在這地方留很久。平時大學裏沒事了可以出來,看一眼。”
“不過在那之後,我一眼都沒去看過。”坐在床沿上,薑江低著頭把自己的新年遭遇說一遍,並毫不意外得到三個室友的一致安撫:
雖不能理解這種有家不能回的感覺,但紀南星三人還是選擇圍過來,一人一隻手,輕輕拍一拍這個小可憐的腦袋瓜子:身在那樣的環境中,這孩子得多堅強才能活這麽大啊。
不過拍歸拍,氣氛還是要打破的。畢竟沉悶就不是214的主題。
“對了,你是說,你從新年後就再沒見過你爸媽,還有你那個弟弟?”收回手,紀南星又一拍腦門想了個主意:“那麽,我們和你一起去看看怎麽樣?”
“你也知道的,就是好奇嘛!”看著麵前人震驚的眼神,他雙手一攤,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畢竟是和你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弟弟’,我們也想見識一下,看看與現在的你有多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