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重逢怎麽會……這麽傻
洛顏倚在床頭,低低的喟歎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寂寥。
他不知道月華是否在意?
可他在意。
就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他的腿慢慢移到床沿邊。
朦朧的月光下,就看到屋內男子薄唇緊抿,額角滲出了汗,雙手撐著床沿,一點點挪動著僵硬多年的腿。
慢慢地站起,重重地摔倒。
咬緊牙關,爬起。
再摔下,再爬起。
一遍又一遍,動作不知重複了多少次。
吃痛隱忍的聲音,身體跌撞到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
最後隻剩他的聲音在黑夜裏,吃力而堅定。
“月華,等我。”
蘇臨笙思緒沉沉地躺在床榻上,毫無睡意。
她想起了五歲那年,叔叔為了生辰哄她開心呀,使勁了渾身力氣從輪椅上飛了起來給她演示功法,然後私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抱著雙膝麵色痛苦至極。
眼裏的淚無聲無息地淌了出來。
她不敢想,方才她離去後,叔叔又會怎樣獨自麵對那份痛苦?
他故作鎮定地支開她,一定是悄悄在房裏,一遍遍地練習著。
蕭懷一推門進來,將熱好的鮮肉混沌擱在桌子上,俯身到她床榻邊。
溫暖的手指憐惜地擦去她滾落到嘴角的淚,“怎麽哭了?”
蘇臨笙就著他的胳膊起身,趴在了他懷裏,鼻頭微紅,“沒有,我就是晚飯沒吃飽,餓了。”
蕭懷一也不戳穿,“那就起來吃了再睡。”
“好香。”小姑娘狀似不經意地吸了吸鼻子,小口小口地吃著餛飩,把方才的情緒掩在飄出來的熱氣裏。
“我收了禮物心情激動睡不著,”蕭懷一不緊不慢地倒了杯溫水給她,沒有征詢她意見,剩下的話直截了當,“晚上我在這裏睡。”
蘇臨笙慢慢把臉從碗裏抬起來,眼裏露出難得明朗的笑,“哦。”
還是被他發現了她難過的情緒呢?
他故意那般說,故意要留下來,隻是怕她又徹夜難眠。
蕭懷一依靠在床頭,她剛吃過,頭暈沉沉的,就把腦袋枕在了他腿上,好像是困了,好像思緒又一直在轉。
蕭懷一察覺到了緣由,怕她情緒憋著,遲疑開口,“你擔心洛叔叔?”
蘇臨笙幾不可聞地“嗯”了聲,“我一直在想,若是我當年死在了那場大火中,叔叔是不是便沒有那麽多的顧慮?是不是就不用歸隱在若隱寺多年?早日和叔母相見。”
十七年,對於常人來說都是漫長的時光。
何況對於整日隻能坐在輪椅上的人?
雖然當年的古苑因為雪妃和叔叔的逃難而毀於一旦,她和父親遭受了池魚之殃,但鬼叔叔並沒有責任為了她,而一輩子困住了自己的腳步。
這點她隻要想起,就不太明白。
蕭懷一手撫摸著她散落的青絲上,“當年你還小,他和聖女之間走到如今的局麵,都是命運使然,與你無關。”
洛顏知道當初她能活下來多麽艱難。
她是雪妃用命換下來的東臨第一位公主。
十七年來,他小心翼翼地和古神醫嗬護著她,知道自己身體有缺陷保護不了她,便斷絕了所有跟都城的聯係,默默隱在角落裏。
至於聖女月華……
說起來更是心頭唏噓。
月華大婚之夜被拋下,得知洛顏與別的女子殉情灰飛煙滅後,用追魂術尋他無果,便在天下散布了和月知行的婚訊,妄圖刺激洛顏出來。
而那時的洛顏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回來,下半身不能動彈,半張臉已毀,他唯一的選擇,便是徹底地從人世間銷聲匿跡。
如此陰錯陽差,便蹉跎了十七年。
“洛叔叔和聖女之間當年也有太多的誤會,阿笙,你要相信他們一定會苦盡甘來的。”
蘇臨笙爬起來,鑽進他溫暖的懷中,“嗯,聖女能等叔叔十七年,一定愛叔叔極深,她看到叔叔一定會很開心的。”
她一定不會在乎叔叔的腿是坐著,還是站著的。
蕭懷一攬著她的肩膀,“乖,睡吧,我看了夜色,明天會是好晴天。”
***
次日。
天氣明媚,秋高氣爽。
日暮齋的院落裏,常青藤的藤子鋪滿了整片籬欄,鬱鬱蔥蔥。
院子的竹倚上,冷若冰霜的女子仰躺著,手中執著一壺酒,緩緩地倒入喉中。
不是月華,又是誰。
她喝的急,酒從她紅潤的朱唇流到了脖頸處。
她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拭了拭,繼續喝。
在竹倚的旁邊幾案上,幾個空了的酒袋被仍在了一邊。
沒錯,都是她喝的。
從清晨喝到日暮,醉了便睡,醒了再喝。
她清楚地記得已經過去了三十個日日夜夜了,她把自己的性情收斂,圈在這幽靜的一方天地裏,熬著孤單。
生怕那個消失了十七年的男人突然回來她錯過了,她又不在。
可為何過了這麽久,那個人遲遲不出現?
“咳……咳……”烈酒入喉,嗆的她猛烈地咳嗽起來。
她踉蹌著起身,整個人仿若搖搖欲墜的紙片木偶,一身熱烈張揚的紅裙鋪灑開來,裙裾在秋風中落寞揚起。
她仰首倒盡了最後一滴酒,跌坐在長滿苔蘚的台階處,聲音淒苦,“洛顏,你再不出現,我真的守不下去了,我會一直恨你的。”
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穿過了籬欄,小院的木質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月華聞聲,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回眸。
她訥訥地站在台階處,望著門口輪椅上的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風一下子就吹紅了她的眼。
而她那身明豔動人的紅色裙衫也刺痛了洛顏的心。
他離開她的那天,她也是穿著喜氣的紅色嫁衣,滿心歡喜地等待著她的新郎。
十七年了,她竟四處飄零,至今孤身一人。
“怎麽會……這麽傻?”他癡癡地盯著她,心口哽咽。
風把她眼眶裏打轉的淚花吹成一滴滴,滾下來。
她跌跌撞撞走到他跟前幾步遠,抬手抹了把眼睛,生怕自己看錯了。
她盯著他看,從上到下。
盡管他左半邊臉覆了暗銀色麵具,盡管他腿腳不便坐在輪椅上,可她還是認出了他。
她身體往前又走了兩步,然後又往後緊張縮退了一步,遲疑著喃喃自語,“我又喝多了,一定是我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