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清媚竹顏笑 上

  若是可以，我真的隻希望安逸地活著。若是可以，我所有都可以不求，隻是想好好地同一個人在一起過過日子。凡人的輪回若是會洗去前塵，我也不爭著想要生生世世的相守相伴。


  若是可以，清平小調一曲唱罷，我灰飛煙滅前可以握著蕭禦景的手……


  “子瀟……”溫潤的聲音在我的耳邊低低響起。


  一雙寬厚的手輕柔卻堅定地環著我，溫暖的胸膛緊緊地貼著我輕顫的身子，蕭禦景將頭埋在我的頸側，熾熱的呼吸掃過我的臉頰。


  我突然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鼻尖一酸便再也忍不住，轉過身子紮進蕭禦景的懷裏，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腰，輕聲啜泣。


  “子瀟。子瀟……”蕭禦景的身子一僵，很快便放鬆下來，一手托著我的頭讓我靠在他的肩上，另一隻手輕撫我的背脊，“我的好子瀟……”


  “禦景……我……”我哽咽著，泣不成聲。


  “乖，別說話，先緩緩。”蕭禦景收攏手臂，輕輕拍了拍我的背。


  “……”我靠在他的懷中，試著忍住哭泣，胸口一抽一抽，十分酸楚。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緩過氣來，卻舍不得放開蕭禦景。若我真是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我將會多麽珍惜，多麽懷戀這一刻的依偎。


  “子瀟。”蕭禦景見我平複，捧著我的臉，讓我抬頭看向他，“星宿究竟與你說了什麽？”


  原來星宿仙君還未將事情告訴蕭禦景……我心下苦澀，卻不想讓蕭禦景跟著我難過。而且，若是我跟他說了自己可能會因此灰飛煙滅的事情，他必定不會同意我做。然而我知道，這事情就算是可以依我，我最終也不會真的狠得下心。


  最後如果我不在了，蕭禦景絕對會想盡辦法隨我一起……可我怎麽舍得！


  來來回回都不是辦法，我心中千回百轉，終於還是什麽都沒有告訴：“蕭禦景，我愛你。”


  我不記得這一世我是否有說過這麽一句話，既然我不記得了，那麽便當作從未說過。我定定地看著蕭禦景，嘴角發自內心地畫出一個弧度。


  如果我們不能擁有安靜的相伴，那麽我至少要給你所有我能給的。在我還沒離開時。


  “……”蕭禦景並不回答我，深色的瞳眸中閃爍著複雜的光彩。


  半晌，他微微俯身，將唇輕輕貼在我的唇上。舌尖帶著黏膩的柔軟，輕輕勾畫我的唇形。末了，下唇被牙猛地一咬。


  我怔愣無措地看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蕭禦景此刻的眸中滿含著悲戚，仿佛讓我看見了他獨自一人被遺棄在世上的絕望，他一字一頓地開口：“木子瀟，上一世，我眼睜睜看著我最愛的人消失在眼前。這一世，我絕對不允許它再發生！我不許你再隱瞞什麽，不許你再擅自去做什麽！你記住了，我生生世世都不會對你放手！”


  我所有的話都被堵在了心裏，胸口一陣陣的抽痛。


  我怎麽忍心留你一個人……更不忍心讓你灰飛煙滅……蕭禦景，蕭禦景！你說，我應該怎麽做才好？能夠遇見你，或許是我所有的福分所修來的成果。而如今福分修盡，我仍舊想讓你好好活，盡管我割舍不了你的全部……


  “木子瀟。”蕭禦景低聲道，眼中暗含怒火。


  “禦景……”我輕輕勾起了嘴角，抬手輕勾住蕭禦景的脖子，閉上眼睛，吻向他。


  學著蕭禦景做過的，我略略生澀地描繪著蕭禦景美好的弧線，將舌鑽入蕭禦景的口中，有些不知所措地抬眼看了看他。見他沉著眼並不回應，我眯著眼笑了笑，幹脆在他的口中亂攪一通，卻突然被一個大力止住。


  蕭禦景原本僵著的身子動了動，靈活地開始勾著我的唇舌纏綿。唇齒交纏間，我感到一滴冰涼的水珠流入銀絲之間。


  我抬眼再看，發現那人早已淚流滿麵。


  “蕭禦景，對不起。”我在心中苦道。


  兩人的身軀漸漸熾熱得不行，蕭禦景反應過來，頓住，拉遠了兩人的距離，又猛地將我按進懷中。我感覺到他的哽咽。他略帶嘶啞的聲音有些顫抖，輕飄飄地略過我的耳朵，卻再一次重重撞在了我的心上：“木子瀟，不要拋下我……”


  不要拋下我……


  *******

  我終於收回目光，不再看向榻上靜靜躺著的人，淡淡開口問道：“仙君的丹藥確定有這般功效麽？”


  “自然。”星宿仙君目中含著不忍，“仙君，這麽做……”


  “我心中有數。”我阻止他再繼續說什麽。再說下去，我便會更不舍得。


  “……這藥可保鄞袂仙君忘記所有與仙君相關的事情，隻是老朽也不能保證鄞袂仙君若是懷疑自己記憶的空缺會不會使記憶自己恢複。”


  “若我能夠回來，我自會將解藥給他。多少還有十幾日的沉睡時間……我想，這段時間，禦景就拜托仙君照看了。”


  “無妨無妨。鄞袂仙君在此會很安全。”星宿仙君自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恢複神力的丹藥就在此中。隻有三日的時間，老朽隻能祝仙君好運了。”


  我接過瓷瓶，淡淡道：“多謝。”


  看著掌中銀白色的藥丸，我回頭再看了蕭禦景一眼，抬手送藥丸入口，吞咽下腹。生生的刺痛突然間沒入四肢百骸，我忍不住仰天高喊出聲，下一秒一種陌生卻也熟悉的感覺充斥全身。


  我緊咬下唇，揮手將自己瞬間轉移。


  木子瀟，你不能回頭。


  “子瀟？”子淇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你怎麽突然地就……”


  “司空驚絕在哪？”我不想多說什麽。


  “大家都在這兒呢……”子淇嗬嗬兩聲，顯然驚愕至極，“有了馳晏的加入，我們如今的部署已經足夠，今天每人就回來開個小會……”


  我這才掃視了一圈周圍，發現果然自己人基本都在。反正也不打算隱瞞什麽，我皺了皺眉，便直接開口道：“我接下來說的，你們可以向馳晏求證……我與蕭禦景前世是天界仙君。而如今天界之事唯有我能夠解決，這其中曲折一言難盡，我便不再多說。現在時間緊迫，而我將要做的事情十有八九會導致我就此灰飛煙滅。我……不忍蕭禦景傷心，就讓他忘記了關於我的事……”


  “我懇請各位。”我頓了頓，覺得喉間火燒般的難受，“待蕭禦景回到這裏，便說有天界高人相救，所以度過了劫難……剩下的，什麽都別提……自此，世上，便不再有我這人。”


  “各位，若是真為我們好……便請，如此幫幫我。木子瀟，感謝此生有幸結識各位。”


  “若是可能。我們，再見……”


  我不敢看四周的人，不敢停留一刻，再次轉身離去。


  突然覺得好可悲，想要有什麽悲傷的表露，卻是笑出了聲，看著麵前熟悉的一草一木，看著書房中那個愈見蒼老的身軀。我難受地捂住心口，踉蹌著拐到後院母親的墳前，頹然地跪下。


  “娘親……我好想你。好想哭……”可不知怎麽我哭不出來，隻能幹幹地嗚咽。


  我靜靜地坐在青石板前，摩挲板上紅色的刻字，心漸漸安靜了下來。


  這時候的天氣已是冷極了，我撤去護身的法力，隻著單薄紗裙的身子輕易地感覺到空氣中凝重的寒氣，卻覺得無比的安心。我抬手變幻出一罐小壺的清酒，扯開封子，直接對著仰頭喝下，不出意料地被嗆得直咳。終於緩過氣來，手摸到臉上嗆出的淚跡，咧嘴笑了。


  伸手拂過空氣，在母親的墓旁，一座新墳穩穩落成，紅漆寫著“愛女木子瀟之墓”。


  我將剩下的酒全數倒入那座新墳前，出手撚訣。沒有了丹藥，我隻能將這座宅中的所有人的記憶做一些小小的改變。而這改變便是木小姐隨司空將軍出戰魔獸，卻不幸香消玉殞……而這墓便是新近立的。


  做完這些，我不由得揉了揉額頭，心中有些歎息：“好亂啊……”


  這些改動，這些“遺言”，倉促之下實在是漏洞百出，但若是幸運，或許這一世便能這麽好好瞞住了。


  我閉眼靠在母親的墓碑上，長長舒出一口氣。


  我終於死了。


  吧……


  許是心中累極，我靠著竟就此睡熟，幸而本就設了結界，不會令人看見我。我輕輕抱住母親的墓碑，鬆開，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送至最後的目的地。


  *******

  血色的痕跡遍布整個空間，泛著冷光，勾勒出令人窒息的複雜花紋，我有些不適地看著眼前的場景，思索這大陣的分布。


  我抬腳踏進陣中，大陣似乎感受到了什麽，暗色的紋路有了一絲絲的漣漪。我並不理會，按著星宿仙君之前吩咐的步法，徑直走到大陣的中央。墨色的寒潭像是墨色未幹的硯台，看不清潭麵下的任何東西。


  我從懷中取出那塊神淚，就著昏暗的光線細細打量起來。


  上一次，因為你，蕭禦景救回了我。這一次，是不是也能有這麽幸運？


  合掌，神淚被祭在了胸前。


  我反複念動咒法，催動神淚快速釋放法力。強大的力量將我壓得有些喘不過氣，終於感受到神淚中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我睜眼看向麵前的寒潭，將神淚吞下，縱身跳入寒潭。


  腦中最後的畫麵，是蕭禦景眉目安然，含笑輕喚：“子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