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生者亡者
淩風應了一聲，開車直往市醫院，現在路上有仍有不少車流，因為恰逢春假結束高峰期，堵了一會車才到醫院。
護士把李明旭所在病房的位置發過來了，她隔著一個走廊就看見了門口站立的兩位武裝警衛，李明旭是終生監禁，保外就醫自然是有警衛看守的，她做了個深呼吸，走過去。
警衛阻攔，“小姐，請止步，這間病房禁止入內。”
淩風要上前，許諾讓他退下，“我自己來。”
“病房的是李明旭先生嗎，醫院的護士打電話讓我過來的。”許諾聲音不卑不亢。
“請出示身份證件。”警衛的聲音嚴肅古板。
許諾拿出自己的身份證，對方看了一下，又對許諾進行身體檢查，看是否攜帶危險武器。
“許小姐，探監時間隻有半小時，半小時內你必須出來，還有，犯人的病可能具有傳染性，你最好是做好防護措施再進去。”
傳染病，李明旭生的是什麽病？
許諾看著警衛臉上也有些許的厭惡，覺得甚是好笑，誰能想到他當初肆意張揚的站在自己麵前，說會吞並許氏，要做萬人敬仰的人上人，最後卻落得個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下場。
“麻煩兩位了。”
隔壁病房的護士拿了套防護服過來，幫許諾穿上，注意到許諾是孕婦，不免又囑咐一句。
“小姐，我建議您最好還是別進去，您是孕婦，屬於易感染人群。”
“沒關係。”
許諾穿好防護服，兩名警衛一名開門，一名隨著許諾走進去，守在門內。
病房內很安靜，隻有病床旁的醫療儀器偶爾發出一點響聲，窗外照進來的陽光虛晃著，透過病床上李明旭瘦骨嶙峋的臉，折射出慘白的光。
呼吸器遮住了他的大部分麵容，淺淺薄弱的呼吸聲好像費了極大力氣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跟上帝爭搶，他麵色痛苦的閉著眼睛。
“你來了……”李明旭依稀聽到腳步聲，病房裏的消毒水味道很濃，但他還是聞到許諾身上的獨有的淡香，還是熟悉的味道。
“你還是來了。”他張張嘴，隔著呼吸器，口音模糊不清。
許諾見他笑了，是苦澀的，又帶著點孩童靠大哭賭氣贏了般的短暫得意。
她沒說話，隻抓著包袋，口罩隻留一雙眼睛在外麵，她不知自己眼裏包含的是什麽情緒，就這樣隔了病床幾步遠，淡淡看著曾經的戀人。
“我……”李明旭伸手去抓呼吸器，身後的警衛迅速上前喝止，“你幹什麽！鬆手！”
李明旭還是拽了下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警官你就行行好吧。”
“別想耍花樣！”身穿綠色軍裝的警衛強硬的抓住李明旭的手，隨即用手銬拷在床邊，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才退回病房門口。
直至這一刻，許諾才看見李明旭露出來的手臂，他本就偏瘦，生病就更加虛弱起來，手臂瘦的幾乎能看見骨頭，而上麵上大大小小、或青或紫的傷痕，觸目驚心。
在監獄裏的日子，總歸是不好過的。
李明旭不在意的任由冰冷的手銬禁錮了自己的手，朝許諾笑笑，“再退幾步吧，我還有力氣大聲說話，我得的是傳染病。”
看見許諾敞開大衣下的挺起小腹，他渾濁的目光顫了顫，幹巴巴的朝病房門口的警官望了一眼，“小雅……”
“小雅她怎麽沒來？”
“她不會過來了。”許諾壓下內心翻湧的情緒，生硬說道。
“她性子也倔，我求警官打了好多個電話，她一個都沒接，不過來就不過——”
“我不是來陪你閑聊的。”許諾打斷李明旭的話，李明旭現在這副臨死前要懺悔的模樣，讓許諾並不好過，“沒什麽事我走了。”
“別……”
病房裏安靜了幾秒，李明旭劇烈的咳嗽起來，毫無血色的臉又硬生生憋上一股異樣的紅，因為瘦弱而凸顯的顴骨顫動著，他抓著床沿咳的痛不欲生。
守在門口的警衛嫌惡的朝後站了幾步，最後幹脆打開門出去了。
隻有許諾還站在原地，看著李明旭飽受病痛折磨的模樣，他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蜷縮在這張小小的病床上，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許久，李明旭才勉強壓下咳嗽，癱在床上好像一口氣隨時都會接不上來，“終於，還是我輸了。”
李明旭的聲音挫敗又不甘，聽得許諾直想笑，到頭來他最在意的還是輸贏，“你在做出傷天害理事情的時候，就徹徹底底的敗給了你心底那個魔鬼。”
“作弱者，多不得好活，作強者，多不得好死。不管怎麽選擇，我都沒有掙脫命運給我的劫難。”剛剛咳的太厲害，痰都沾到了他病服的衣領上，狼狽的無以複加。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可是小許，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當初我沒有這麽做事情會是什麽樣……”
“沒有如果，所有因為你貪欲而引起的傷害，都不可能愈合，你這輩子也得不到救贖。”
許諾緊緊握著拳頭，想起蒼白床單下，父親死寂的麵容，那樣撕心裂肺的痛，一點那麽一絲一毫也沒能緩和，一個活生生的人，疼愛了她二十多年的父親，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被李明旭這個劊子手狠狠的奪去了生命。
許諾都沒能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麵，就這麽讓她心愛的父親孤零零的去了！
“小諾，我知道，你連恨都不屑恨我。”李明旭隔著遠遠的距離，看著曾經開朗活潑的少女，依偎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的可愛女孩兒，轉眼間已為人母，若說李明旭沒動心那是假的，他喜歡許諾，後來也確實愛上了蔡心雅。
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最後他什麽都沒得到。
“你怎麽看我都可以，我認，這是我該的，隻是……”
許諾不說話，冷冷看著他。
“隻是我求你——”話至一半，李明旭忽然又沒命的咳嗽起來，身子抖動的連床都在微微發顫，“我求你……求你放過小雅。”
“沒有機會了。”許諾閉上雙眼，不想再看眼前的景象。
如何去告訴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你心心念記掛的人已經死了，而且是她眼睜睜看著離去的。
她不敢，她從來都沒有真正忘掉那個可怕又刻骨銘心的夜晚。
眼淚，無聲在百轉千回的情緒裏飄蕩著。
“小諾……小諾……”李明旭掙紮著想爬起來，卻忘了他住進來的時候一隻手就已經被戴上了手銬，剛剛因為扒掉呼吸器，所以另一隻手也被禁錮，失去了行動力，他還是拚命想靠近許諾，想求得她的可憐，全然將自己帶有致命傳染病的事也忘個幹淨。
“放過小雅吧，她肚子裏還有我的孩子，我當初丟下了她，現在不能再害她了，所有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劃的，跟她沒有關係……”
李明旭求的聲淚俱下，“小諾，我知道，你心地很善良，你不會傷害她的。”
“李明旭！”
許諾冷喝一聲，不想再受這種折磨，眼眶的通紅在風起雲湧著，“我捫心自問，從來沒有做過半點對不起良心的事，哪怕是對你們，我也從來沒有下過真正的狠心，你本來該判死刑的，你知道嗎，可你和蔡心雅為什麽不肯放過我，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求我，我有多惡心，備受折磨的人是我，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裝可憐！”
李明旭怔了怔，“你說什麽……”他異常敏感的捉住了關鍵詞，“小雅她是不是去找你了？”
“蔡心雅出現在我父親的墳墓前，繪聲繪色的告訴我，你們是如何害死我父親的。”
許諾冷笑一聲，看著整個人瞬間頹下去的李明旭，語氣悲戚，“李明旭，你說的沒錯，我不屑恨你們，我連記都不會記住你們，所以也別再自欺欺人的以為我過來就能改變什麽，死心吧，不論是蔡心雅還是你自己，都是你們執意硬要走的絕路。”
“小諾，我……”
“什麽都別再說了，我不想聽，好自為之吧。”
李明旭仍是不死心，他嘶啞的提著嗓子，“你真的不能放過小雅嗎！”
口罩遮掩下，連許諾都無法察覺自己被遮擋住的是怎樣一副痛苦的表情，她咬著牙，離開的腳步頓住，終於還是做了決定。
她摘下口袋，淒然的看著李明旭，短短幾秒，她做了許多許多的心理建設，她顫抖著開口，“蔡心雅……”
“蔡心雅……”
情緒瘋狂的堵在胸口，她又想起大雪飛揚，蔡心雅絕望而又淒厲的尖叫聲，和驚恐的麵容，蔡心雅拚命伸著手，想抓住許諾，想抓住一切可以存活下來的東西，寂靜無聲的夜像是張開了血盆大口要吞噬萬物的鬼怪，然後，一切稍縱即逝，蔡心雅瞬間沒了蹤影，許諾的身體也瘋狂的墜落。
許諾握著的拳頭在打顫，李明旭的目光死死盯著許諾的麵容。
“蔡心雅……死了。”
房間裏霎時陷入死寂，李明旭無法接受的瞪大瞳孔，緊隨而來便是醫學儀器尖銳的警報聲，兩名警衛和數名醫生衝進來，場麵亂作一團。
“病人心跳停止，快！準備……”
“不行，再加大電伏！”
醫生緊張嚴肅的聲音空蕩蕩的回響在許諾耳朵裏，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般，她才走出那間病房。
一屁股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大腦嗡嗡的無法思考。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走，又或者沒有力氣走了，她無法消化，僅僅是半分鍾前，李明旭怨恨、不甘、惱怒的兩隻眼睛，放大著瞳孔瞪著許諾，認定了她就是殺人凶手一般，然後倏地停止在那一秒，失去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