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零 慣子殺子
陳強坐在我的麵前，如泣如訴，把他這半輩子的事情，全都跟我說了一遍。
我向來最接受不了的，就是這種對自己父母不孝，甚至動手的人，之前“電話殺人”一案，我就已經碰到過一個叫秦明，還有一個叫徐斌的，這兩個人已經觸碰到了我的底線，他們對父母所做的一切，是我根本就無法接受的。今天聽完陳強所說，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真的還有比秦明他們兩個更厲害的人，這個陳一鳴真的是死有餘辜。
今天王大帶來的這個陳強，其實和我還算是熟人。我小的時候是在姥姥家長大的，這個陳強就是我姥姥家的一個老鄰居，按輩分，我管他叫“舅舅”。他們一家大概是十幾年前才搬到了別的地方住的，這十幾年沒見，沒想到今天他一進門兒，居然就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
說實話，我也挺感慨的，真沒想到，我們十幾年不見，再次見麵的時候，居然會是陰陽兩隔。
陳強和我三舅從小就是同學，而且他倆的關係還非常的好。我小的時候，他經常會來我姥姥家找我三舅玩兒。那會兒他們都年輕，也沒少帶著我出去。陳強特別喜歡孩子，所以每次出去，他都會給我買很多好吃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每次都會請我和三舅到街邊兒的小店兒裏喝汽水。那個年代，能站在街邊兒喝瓶汽水，已經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了。我那會兒也就五六歲，因為我覺得隻要見著陳強，我就有汽水喝了，所以後來，我見了他就管他叫“汽水舅舅”。
十幾年不見，汽水舅舅看起來真的特別的蒼老，他和我三舅應該是同年的人，今年應該也就六十一二歲。我三舅到現在頭發也就剛白了三分之一不到，可是他呢，已是一頭的銀絲了。再加上他的身形幹瘦，眼窩深陷，看起來非常的病態，如果有人說他有七十多歲，我覺得也一點兒不意外。
“汽水舅舅，不好意思啊，我叫習慣了……”我一張口，就覺得現在再這麽稱呼他，好像有些不太合適了！
陳強微微抬起頭，衝我擺了擺手：“沒事兒，小秋，你就還叫我汽水舅舅吧，你叫著順口，我聽著也舒服。你從小就是個懂事兒的孩子，要是我家一鳴能有你的一半兒，我也就……唉……”
陳強結婚比我三舅晚了兩三年，他和脾氣和我三舅一樣，都是特別喜歡孩子的那種。巧的是，他們兩個最後都生了個兒子，這下這兩個人就更是變本加厲，都不知道怎麽慣兒子好了。
我三舅家的孩子，就是那個，我舅媽出了車禍，打電話給他，結果他還讓他媽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的那位。
真沒想到，我表弟就已經夠可以了，這汽水舅舅家的陳一鳴，居然比他還要過分。
“小秋，你今年也三十五六了吧？”陳強問我。
“嗯，過了三十五生日了！”
“結婚了嗎？”
“還沒呢！”
“唉，不結也好，免得結了婚，生了孩子，再走我和你三舅的老路！”
看來他也知道我三舅家的日子也不是那麽好過的！
“汽水舅舅，您就別想那些了，所有的事兒都已經過去了。”
陳強點了點頭：“你爸媽現在還好嗎？你媽比我和你三舅大六歲，今年應該已經六十八了吧！”
“汽水舅舅，我媽好多年之前就已經不在了，我爸去年年初的時候，也去了！”
陳強一聽到這個消息，顯得很激動：“怎麽會這樣？你爸媽的身體不是一向都挺好的嗎？”
“這事兒，誰又說的了呢？不過我爸媽走的時候都很安詳，都沒受什麽罪！”
陳強歎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媽啊，真是個好人，小時候我和你三舅淘氣，一放假就跑出去玩兒，一天都不說回家的事兒，等晚上天黑才回來，回到了家，家裏早就沒有吃的了，最後都是你媽偷偷的給我們倆烙張餅吃。想想那時候，真的是太美好了……”
王大跟我說，陳強是主動打聽著找到他家裏的。陳強說他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又害死了自己的老伴，所以這心裏始終有個結，解不開。他把所有的錯，都歸結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他才打聽到了王大，想求王大幫他想個辦法，給他一個徹底的了結。
按王大的話說，這是他做鬼這一百多年裏，頭一回見著有鬼跟他說，想要再“死”一回的。做鬼的，有機會投胎，誰都擠破了頭去爭搶。還從沒聽說過，有鬼主動要求想要魂飛魄散的。
王大跟他說，這種事兒，他還是頭一回碰著，所以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於是就隻好把他帶到了我家。
陳強回憶起兒時的時光，臉上不禁泛起了一絲笑意，他說他的惡夢，就是從陳一鳴出生的那一刻開始的。其實我真的很想跟他直說，這個惡夢，根本就是他自己親手打造的。
我幾次試著把話往這個方向引，可是他卻總是說，陳一鳴從出生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他打小就反反叛，根本不是慣出來的。
也許是當局者迷，要不然就是他打心底裏不想承認自己的這個錯誤。老人們不是常說，慣子如殺子，陳強父子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他不承認是因為自己太過溺愛陳一鳴才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的，其實他根本就不想正視事實。他和我三舅脾氣相近，也一樣的溺愛孩子，雖說我三舅和他比起來，還是好上一些。可是這麽多年來，因為我那個表弟，他也是操碎了心。
像我們這一代人，差不多都是獨生子女，一家幾個大人就這麽一個孩子，換成誰，誰又會不疼愛呢？可是疼愛歸疼愛，說什麽也不能變成溺愛呀！人人都會背的三字經第一句不就說“人之初，性本善”。我一直不相信哪個孩子一出生就是壞人，所謂的反叛，所謂的不聽話，其實不都是家長教育的嗎？
陳強一個勁兒的在我麵前數落著陳一鳴的不是。沒錯，陳一鳴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確實讓人聽了就恨得牙根癢癢，可是歸根結底，造成這樣後果的根本，不還是他們老兩口過太“愛護”這個兒子了嗎？
“小秋啊，我剛才來之前，聽這個叫王大的老兄說，你現在是鬼差，你能不能幫舅舅個忙，幫我來個徹底的了結啊？”
“汽水舅舅，你這又是何必呢？”
“唉，要不是我，你舅媽也不會死，我還親手殺了我自己的親生兒子，千錯萬錯，全都是我的錯，我本想著，從樓上跳下來就一了百了了。可是沒想到，這人死了之後，還真的會變成鬼。正好我從樓上摔下來，剛好又把這左眼的眼珠給摔丟了。地府也不收我，我也不能再和你舅媽團圓，所以你還是成全了舅舅吧，舅舅在這兒謝謝你了！”
我一看陳強起身，就趕緊過去扶住了他：“汽水舅舅，你千萬別這樣，其實這些事兒，也不能全都怪在你身上，舅媽的死，要怪也應該怪一鳴，又怎麽能怪你呢？”
“唉，早知今日，想當年我就不應該要這個兔崽子！”
“現在就別說這些氣話了，其實舅舅你不是還是想和舅媽團聚嘛，你等我一會兒，我幫你查查舅媽現在到底在哪裏，行嗎？”
陳強好像突然看到了希望，緊緊的拉著我的手，點了點頭。
我讓王大在這兒招呼著他，轉身就來到了地府。
馮雲霞這會兒已經在奈何橋前麵排隊了，我過去和管事兒的小鬼打了個招呼，就把她帶了回來。
“汽水舅舅，你看看，這是誰啊？”
陳強一看到我身後站著的馮雲霞，立即就撲了上去，老兩口緊緊的相擁在一起，放聲大哭了起來。
“他爸，你怎麽也……”
“你走了，我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意思呢？”
“那一鳴他……”
陳強搖了搖頭：“就是這個畜生把你逼死的，既然他心裏根本就沒有咱倆，我留著他，還有什麽用，所以我後來就……”
接著，陳強又把當天晚上的事兒，說了一遍給馮雲霞聽。
馮雲霞聽的是又害怕，又難受，雖然她對陳一鳴也是心灰意冷了，可是當她聽到陳強親手砍死他的時候，還是不禁咬緊了嘴唇。
“咱們一家人，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為什麽這輩子，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啊！”馮雲霞放聲痛哭了起來。
其實我看的出來，她嘴上雖說著恨透了陳一鳴，可是真聽到了兒子的死訊，她還是非常的難受的。
這也是所有母親的共性，再怎麽說，兒子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兒子犯了錯，她可以打，可以罵，實在逼到了絕路，她寧可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想傷害兒子。
兒子可以對不起母親，可又有幾個母親會做出對不起自己兒子的事來呢？
他們夫婦二人哭了半天，陳強看我一直坐在旁邊，可能覺得有些尷尬，於是趕緊拍了拍馮雲霞：“咱們倆能再次團聚，真的要好好的感謝一個人！”
馮雲霞趕緊擦了擦眼淚，點了點頭：“是啊，要不是這位鬼差大人，咱們怎麽可能再見麵呢？”
“舅媽，你不認識我了？”我笑著問她。
陳強也指著我跟她說：“你仔細看看，你不認識他了嗎？”
我記得當初陳強他們兩口子結婚，我還跟著我三舅一起去參加了呢！後來我也沒少跟著我三舅去他們家玩兒。
他們搬走的時候，陳一鳴都已經小學畢業了，小時候我還帶著他玩兒過，一轉眼，這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馮雲霞看著我好半天，搖了搖頭：“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他就是以前咱家最西頭兒住的那個小秋啊，你忘了？他總是跟著我屁股後麵叫我‘汽水舅舅’？”
馮雲霞這才想了起來：“小秋，你都長這麽大了？”
“舅媽！”我趕緊衝她點了點頭。
“是啊，這一想，我們搬走也已經十好幾年了，小秋你現在是做什麽工作的啊？”馮雲霞剛一說完，又低聲說了一句：“看我這話問的，我這不是明知故問嘛！小秋現在都當上鬼差了！”
“舅媽，我現在是做婚禮主持人的，至於這個鬼差的差使嘛，一兩句話的也說不清楚。”
“小秋你現在也結了婚了吧？”
“還沒呢！”
為什麽大家都喜歡問這個問題呢？
“找好了嗎？”
我點了點頭，吳綿和琳琳今天出去逛了一天的街，所以一早就睡了。我們剛聊到這兒，正好琳琳從房間走了出來，應該是要上洗手間。
我趕緊叫住了她：“琳琳，來，我給你介紹，這是汽水舅舅和舅媽！”
王大一看琳琳回來了，趕緊站起身來跟她打了個招呼：“嫂子，好久不見了！”
琳琳衝他點了點頭，趕緊過來跟陳強夫婦打了個招呼。
馮雲霞看著琳琳，眼眶突然又紅了：“多好的一個姑娘啊，這麽漂亮，還這麽懂禮貌。小秋，你真有福氣，你看看我們家一鳴……”
陳強趕緊打斷了她，她緩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問我說道：“小秋，你既然是鬼差，是不是你就可以自由進出地府了呀？”
我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幹什麽，所以就點了點頭。
“我覺得也是這樣，你看你剛才去找我那會兒，我看那些小鬼見著你都挺害怕你的。”
“嗬嗬，哪有啊！”她說這話，是想要讓我幫什麽忙嗎？
“小秋啊，舅媽想求你件兒，不知道行不行！”
“舅媽，您看您這話說的，有什麽事兒您就跟我直說吧！”
“你能不能去幫舅媽打聽一下，我們家一鳴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了呀？”
陳強聽了這話，先是瞪了她一眼，但緊跟著，也一樣用同樣期待的目光看著了我。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他們還操心著陳一鳴呢！也不知道那個陳一鳴到了現在，有沒有一點兒的悔意呢！
雖然我真的不想幫這個忙，可是既然她已經把話說出來了，我也不好當麵拒絕。
“好吧，我現在就可以去幫你們打聽一下，不過我先把醜話說在頭裏。陳一鳴這輩子對你們二老做了這麽多錯事兒，我想他也不會有什麽好的結果的，你們可先做好了心理準備，我隻能幫你們查，可是卻改變不了他的命運啊！”
要是換成別人，我想盡一切辦法也要幫他扭轉一個命運，可是這個陳一鳴的所做所為，我不再給他幫點兒倒忙，就已經是給他父母麵子了，所以我先把這話說出來，免得一會兒一回來，他們夫婦倆又要求我給陳一鳴一條活路了。像他這種人，根本就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