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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親王春遊高梁河 江湖客語驚荷香樓(二)

  灰衣老者:“輩無理,妖言惑眾!方才不過是先略施懲。今日如不出什麽道理來,咱還要取他的狗頭!”


  “起來!起來!不必如此。”藍衣公子心中似是大覺不忍。少年強忍疼痛,向前跪爬幾步:“道不爽,自古而然,並非今日才有應驗,公子爺要依仗強勢,曲意遮掩,人無話可,也不會心懷仇恨。若是心存疑慮,詆毀道術,請再賜一字。”


  “毛躁!”藍衣公子掃了灰衣老者一眼,似是有些不悅,灰衣老者麵色一赧,恭聲道:“是老奴鹵莽了!”藍衣公子對少年笑道:“哥兒請起。尊師方才所講不過是幾句戲言,意在搏取一笑,我豈會放在心上怪罪你們?哥兒既是沒有盡興,我就再出一字,教你測測如何?”話間,將折扇交到左手,右手伸出食指在茶碗裏一蘸,用茶水在桌麵上寫了一個“毛”字,笑吟吟地看著他。少年麵色倏地一變,返身跪下:“人不敢講。”


  “上有好生之德。但講無妨,我定然不會再為難於你!”藍衣公子右手把玩著那柄折扇,臉上的笑意更濃,竟似一派爛漫。少年叩頭道:“謝公子爺大量。此字可謂一喜一憂。”


  “怎麽一喜一憂?”


  少年抬頭答道:“一喜是驗證了吾師之言,公子爺確有下獨尊的貴相;一憂是雖有貴相,也止十七年之數,確乎算不得長久。”


  “何以見得?”藍衣公子語氣不覺一緊。


  “‘毛’字之象,分拆即得‘一十七’之數。”少年緩緩道。


  “可有改變之策?”


  “意如此,非人力可為。請恕人無能之罪!”少年低下頭去,不再看他。藍衣公子的笑容不禁有些凝固了,默然無語,眼中隱隱含著幾絲無助的淒涼。


  年輕夥計攘臂向前罵道:“你這沒有斷奶的娃娃,專會胡言亂語,怎麽竟詛咒我家公子爺!”那灰衣老者磔磔冷笑道:“好頑皮的娃娃!”著緩步上前,伸出枯瘦的手掌,罩在少年頭上。少年躲避不及,被他右手一摸一按,頓時感到似有千百斤巨石壓在頭頂,身子幾乎要鑽到樓板之下,似是聽到了自己骨頭清脆的碎裂之聲,有心叫喊,嘴裏卻發不出絲毫的聲調,心下一凜,絕望地閉目等死。


  藍衣公子見了,怒道:“我已了不為難他們,如何還要逞強!罷手放他們去。”那灰衣老者將手鬆了,回身過來垂手鵠立在藍衣公子身邊,竟有幾分惶恐不安,全沒了方才的凶悍之色。駝背老者忙過來拉了少年,朝藍衣公子躬身長拜,又向灰衣老者和年輕夥計略一揖手,與徒弟快步下樓,口中兀自不住地搖頭長歎:“禍從口出呀!”


  藍衣公子目送他們下樓,忽然道:“還沒有賞他們銀子,怎好爽約失信?”


  “他們這般胡八道,放他們走已是便宜了,還賞什麽銀子?”那年輕夥計恨意未消,言辭之中仍是不滿。


  藍衣公子斥責道:“這是怎麽?有約在先,豈可食言?快取十兩銀子給他們送去,不得遲誤!”年輕夥計從褡褳裏拿了一錠銀子便要下樓,那灰衣老者用手一按,將他攔住,反手將銀子捏了,走向閣樓的花窗,推窗俯視,見師徒二人剛出了茶樓,正要沿河行走,長笑一聲,右臂甩出,用了極為上乘的暗器手法。那錠銀子化作一道白光,箭一般地向少年身上射去,堪堪要撞到少年的脊背,忽地去勢陡緩,竟向少年背後的褡褳斜斜墜下。那少年驚魂未定,強忍傷痛,渾若未覺。年輕夥計拍手喝彩,藍衣公子也暗自驚歎,真是神乎其技。


  此時,日頭偏西,一片墨色的雲朵飄來,將日頭遮住,日光從雲朵的四周射將出來,將那朵墨雲圍在中間,好似鑲了亮閃閃光燦燦的金邊兒,絢麗奪目,煞是好看。那師徒二人早已混入岸邊的人群之中,不見了蹤跡。藍衣公子兀自臨窗遠眺,若有所思……


  “公子爺,時辰不早,騾車已經在樓下等了一會子,爺的身子想必也勞乏了,趁早回府歇息吧!”年輕夥計提醒道。


  藍衣公子伸了個懶腰,打個哈欠道:“嗯!當真困乏已極,回去好生地歇息歇息,明日的東嶽廟就不去進香了。”


  駝背老者與徒弟沿著河邊走了多時,見河上的遊人漸已稀少,隻有幾隻蚱蜢舟載著三五個少年在河裏蕩來蕩去,兩岸的攤販想也乏了,不再連聲吆喝。二人住了腳,找個僻靜所在席地而坐。春日融融,幾隻蟲在和風中嗡嗡飛鳴,斜陽暖暖地照在二人身上,少年不禁長長地伸個懶腰,在河岸幹燥的地上仰麵而臥。他雖跟隨師父行走了幾年江湖,但終是孩子心性,轉眼之間,已將茶樓的事拋在腦後,眼望萬裏晴空出了一會兒神,隨即閉上眼睛,沉沉睡去。駝背老者默默坐在一旁,遠遠回望荷香閣,見整座樓閣籠罩在淡藍色的氤氳之中,恍若海外的仙山瓊島,又似上的宮闕玉宇,時遠時近,變幻莫測,心裏忍不住又暗自驚悸起來,看著徒弟安心地仰臥而眠,注視良久,悶悶無語。良久,少年醒來,見師父麵色陰鬱,一言不發,起來偎到師父身邊,輕聲問道:“師父,你還在生弟子的氣麽?都是徒兒不好,忘了師父的教誨。”他見師父依然不語,哭道:“徒兒可是傷了您老人家的心,令師父對不起師門了?”流淚跪在駝背老者麵前,伏地抽泣。


  駝背老者眼內一熱,摸著少年的頭:“起來,快起來!不要胡思亂想,師父不是怪你。”


  “那師父怎麽半都不與徒兒話?”


  駝背老者被他得開顏一笑,將他拉起道:“師父在想今的事情如此奇怪,教人琢磨不透。”


  “師父可是在想荷香閣上的那三個人?”少年剛剛破涕為笑,便追問起來。


  “嗯!”


  “依師父之見,剛才茶樓上的三人會是什麽身份?竟然如此霸道!”


  駝背老者回頭看看,歎氣道:“那些口訣你雖背得爛熟,但閱曆終覺太淺。我門道術之要在於曆練,將各色人等與口訣相互印證揮發,才越發覺得契合若神。你看那藍衣公子庭豐隆圓潤,印堂神采煥發,想必位極尊貴。他衣著雖不華麗,但手中的折扇乃是川中蜀府的名產,自永樂朝起就是入宮的貢物。再看那一老一少,都是麵白無須,雖然極力掩飾嗓音,但是還能聽出有些尖細,想必是宮中的太監。”


  “師父,該不會是當今子朱……”


  “噤聲!”慌得駝背老者用手掩住少年大張的嘴,急聲製止道:“子的名諱豈是隨便稱呼的!心錦衣衛和東廠坐記抓你到詔獄,問你個大不敬的罪名,就地砍了。那為師的衣缽還能靠誰傳承,我門豈不是後繼無人了?”


  少年見師父眼角噙滿淚水,不由心頭一震,靠在師父膝上道:“師父,弟子又性急了。”


  駝背老者伸手在他背上輕輕一拍,點頭道:“你年紀,哪裏體會得人心險惡,人情冷暖,慢慢曆練吧!將來你的成就不可限量,必可超過師父,光大我門。”言語之中極是欣慰,輕拍少年的肩頭,忽覺少年渾身一顫,忙用手扒開他的衣服,見肩頭一片殷紅,關切問道:“可疼得緊?”


  “師父,弟子隻不過傷及丁點皮肉,不打緊的,師父放心。”少年早沒了父母雙親,已把師父當作了爹娘一般,聽師父話語殷殷,不由萬分感動,將頭鑽入師父腰間,滿臉含笑,輕聲寬慰。


  駝背老者含笑俯看著他,見他脖頸膚色異常光亮,倏地笑容僵在臉上,搖頭悲歎道:“意呀!意!你命該如此,徒喚奈何!徒喚奈何!”大滴的眼淚落在少年臉上、脖子裏,少年仰麵一看,見師父老淚縱橫,竟自呆了。自己跟隨師父多年,見慣了師父遊戲風塵,開朗詼諧,何曾見過他落過一滴淚來?今日因為自己鹵莽,差點連累了師父,心念及此,眼圈一紅,頓時也泣不成聲。兩人抱作一團,嗚咽良久。駝背老者道:“孩子,你道師父因何而哭?”


  少年依然泗涕長流,哽咽道:“是弟子無知逞強,沒有牢記師父的教誨,使師門受辱。”


  駝背老者道:“若是如此,師父管教不嚴,督導不周,也是有份兒,怎麽會全怪你一人!師父管教你,要是有機會改過,為師也不會如此傷心,隻是這、這……”一時悲憤過度,竟然哽咽再三,不下去。少年見師父傷心欲絕,嚇得跪在地上哭道:“師父可是不要徒兒了?徒兒早沒了父母,若是師父再不要了,豈不又孤苦無依了?”


  “師父喜歡你尚且不及,又怎的會不要你了?”駝背老者見少年嚇得渾身顫抖,手足無措,一把將他拉起來,用手替他擦去臉上的淚水,道:“為師沒有怪你,是替你傷心。好不容易千辛萬苦找到一個合心意的徒弟,想著讓你光大師門,誰知卻遭此橫禍!”


  “什麽橫禍?”少年聽師父不是怪罪自己,登時放下心來,但卻不明白師父話語裏的意思,心中甚是不解。


  駝背老者似乎沒有聽到少年的問話,隻顧自言自語道:“所謂藝不壓身,後悔當年沒聽你師祖之言,單單看中了這些占卜算卦的本事。”少年更是摸不著頭腦,愣愣地看著師父。駝背老者望著氤氳飄浮的遠處,思緒回到了數十年前,手撫少年頭頂道:“當年你師祖得到一本下武功全書,囑我好好鑽研,為師那時一心放在道術上,不願吃苦習練,隻將下各門各派武學招數、圖形、口訣背熟,應付你師祖的提問,蒙混了一時,你師祖見為師實在無意武學,也就不再逼迫。現在想來,真是悔恨不及。你道剛才在茶樓上灰衣老者的大內摔碑手傷了你的肩骨,就算罷了?那大內摔碑手不過是外家剛猛的功夫,出手所及,固然是石破驚,但那藍衣公子及時喝止,他的掌力多半已經卸去,隻是掌風擦破點兒皮肉,沒什麽打緊處,倒是他後來他那一摸一按,卻用上了上乘的內家功力,掌力已透入你的脊椎和腿骨,看不出什麽皮外之傷,也不至於死,隻是你的身子怕是要廢了,今後再也不會長高了。”


  少年聽得驚心動魄,呆立良久,腹中的驚愕便化作滿腔的怨恨,悲聲問道:“難道普之下竟無藥可解?”駝背老者搖頭道:“解藥想必是他獨家煉製,自然秘不示人。即便是他答應解救你,可他人在大內深宮,豈是容易找他去求的?來,師父先看看你的傷處。”


  那少年將上衣解了,露出細細的脖頸,上麵隱隱有一絲血氣沿頸椎向下蠕動遊走。駝背老者苦笑一聲,道:“看來掌力之毒已然發作,尋到解藥,怕是不及了。你平日口沒遮攔慣了,心想口,出言無忌,當日為師也曾反複告誡你,幹咱們這一行,口不擇言,恐遭譴,你卻不放在心上,以致今日惹禍,損了身子。哎!本想帶你遊曆京師,開闊眼界,誰知竟使你遭受此劫?還是隨為師回去隱居,頤養年吧!”拉了少年起身要走,卻見遠處突然騰起一團塵霧,如旋風般飄來,定睛看時,數匹雕鞍快馬飛馳而來。二人慌忙躲避,不料馬上之人騎術甚精,縱馬圍著二人飛奔,幾圈以後,一齊捋住絲韁,健馬急停,將二人團團圍在中央,大喝道:“哪裏走?”


  駝背老者見他們戴著纏鬢大帽,身穿花錦紅袍,袍繡飛魚紋,腰配繡春刀,在馬上耀武揚威,霎時麵無血色,駭聲向少年道:“完了!你我師徒萬難逃得此厄。”


  少年年輕氣盛,並不理會,上前拱手道:“你們是什麽人?我們師徒與眾位素不相識,為什麽攔住去路?”


  為首一人在馬上揚了揚鞭子,神色傲然,連聲冷笑道:“嘿嘿……我們是什麽人,你也配問?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我們身上穿的是什麽衣服!”


  少年見他們個個如狼似虎,情知怕也沒有用,於是將心一橫,定了定神,在身前的褡褳裏摸出幾兩散碎銀子,仍嫌不足,索性將褡褳取下,向另一袋中摸索,那知竟摸到一錠大銀,不勝欣喜,便與散碎銀子一起雙手奉上道:“幾位大爺,我與師父行走江湖,卻也知道遵守朝廷法紀,一不偷竊,二不拐騙,從來沒有幹過那些作奸犯科之事。這十幾兩銀子權作薄禮,把與幾位大爺吃茶買酒,幾位大爺就高抬貴手,將我們師徒放了,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為首那人一揮馬鞭,鞭稍有如靈蛇般地隻將那錠大銀卷起,取在手中一掂,看看成色,放到兜囊,笑道:“這錠銀子嘛!咱也就收了,隻是人卻不能放。”


  駝背老者見他收了銀子,正自歡喜,又聽不能放人,以為嫌銀子少,哀求道:“我們隻攢下這些銀子,隨身再沒有值錢的東西了。大爺就抬抬手,放我們走吧!”


  “放你們走?”為首那人回身看看幾個隨從,仰一陣狂笑,道:“你以為這點散碎銀子就把咱們打發了?咱們出來巡查,幾時會空手回去複命?來呀!拿他們回去問話。”


  “要去哪裏?”駝背老者大驚道。


  那人傲然道:“不要廢話,到了地方,你們自然會知道!”


  駝背老者呆立在地,垂淚不語。少年不曉其中厲害,隻道是他們貪了銀子,又故意刁難,心頭憤怒,暗罵幾聲,大著膽子問道:“大爺要問什麽話盡管問來,我們就在這裏回答,豈不兩便,何必還要費事跟你們去?”


  為首那人聽了,見他一派真,大覺有趣,不耐煩地笑罵道:“少羅嗦!乳臭未幹的毛孩子,知道什麽?你知道你們犯的是什麽案?你幾時見過在曠野平地推審問案的?當真可笑!”罷,右手一揮,後麵兩個大漢一催坐騎,來到近前,身子略微一俯,手臂暴伸,將師徒二人各自夾上馬背,不顧二人掙紮,揚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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