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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帝溺水太液池 魏忠賢封鎖紫禁城

  朱由校正自惱怒,見魏忠賢一味炫耀,也不下馬施禮叩謝,一時氣苦,霍然起身從赤霞驄背上取了寶雕弓,搭上金?箭,開弓便射……那箭嗖的一聲正中馬眼,貫出腦後,飛玄光負痛,揚蹄長嘶一聲。


  北京古城,背靠險峻的燕山,前接廣闊的中原腹地,依山傍水,虎踞龍盤,雄視萬方。古城中央矗立著一座雄偉的皇城,皇城中央隱隱顯出一處巍峨的宮殿群落,遠遠望去,鳳樓龍閣,雕梁畫棟,黃瓦朱簷,寶光瑞氣,金碧交輝,有如上宮闕,連綿不絕,這便是大明啟皇帝與後妃、太監、宮女的居住地――紫禁城。


  紫禁城西華門西,皇城西安門裏有一片水域,南北長四裏,東西闊二百餘步,汪洋若海,名曰西海子,又稱為金海,即是下聞名的西苑太液池。其水自玉泉山來,經高梁橋,流入德勝門內,匯為積水潭,流入西苑而成。清波浩淼,碧倒映;藻荇疊翠,蘆葦抽新;雜花遍地,芳菲滿目。野禽飛鳥翔集,蛙鳴遠近相聞。堤岸之上,垂柳如絲,榆槐雜植,古木秀石,參錯其間。四下殿閣錯落,丹檻綠窗,金碧交輝,瀛台、紫光閣、五龍亭、蕉園、五逸殿、涵碧亭、省耕亭、豳風亭、玩芳亭、承光殿、凝和殿、迎翠殿、西海神祠、乾佑閣、聚景亭、弘仁寺、清馥殿、騰禧殿,高低遠近,疏朗有致。東西南北四方各高高樹起一個華表,玉?、金鏊、積翠、堆雲,遙遙對峙。水波深處,中央聳起一座島嶼,名叫瓊華島,隔水遠望,山石重疊,嶙峋參差,宮殿巍峨,丹碧輝映,珠?畫棟,波光倒影,疑是仙山樓閣,蓬萊勝境。


  近午時分,西華門大開,鹵簿儀仗、侍衛親軍數百人簇擁著幾個峨冠錦衣的人熱鬧地向西苑門走來,朱色肩輿上是一個二十出頭略顯矮胖的青年,頭戴通冠,身穿方心曲領絳紗團龍袍,赤履玉帶。綠色肩輿上有個體態豐腴麵容姣好的婦人,滿頭珠翠,一身豔服,四十歲上下。朱色肩輿的左邊,一個身形胖大的老太監戴金絲束發冠,蟒龍盤繞,下加翠額,插雉尾,前捧朱纓,傍綴寶玉,身穿葵花胸背團領衫,腰係犀角帶,騎一匹高頭大馬,右邊一個幹瘦的老太監,頭戴烏紗嵌線卷頂九梁忠靖冠,身穿真青油綠懷素紗襖,內襯玉色素紗,腰間係著一條鍍金荔枝花的窄帶,腳上穿一雙尖頭時樣的皂靴。朱色肩輿上的青年便是大明啟皇帝朱由校,那婦人是他的奶媽被封作“奉聖夫人”的客印月,左邊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的魏忠賢,右邊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後麵隨從的是乾清宮管事、打卯牌子、禦前牌子、暖殿、長隨等太監、宮女等人。他們剛剛在方澤壇祭拜完畢,乘興來西苑遊耍。


  一行人進了西苑門,朱由校下了肩輿,沿著太液池邊的漢白玉石甬路漫步而行,走到階旁的一個巨石旁,用手摩挲幾下,看看左右的隨從,問道:“你們有誰知道這石頭的名字?”


  魏忠賢搶先道:“萬歲爺,這石頭看來有了些年頭,風吹日曬,雨淋水浸,一副破敗相,想來也本平常。名字嘛!還能有什麽名字?體乾,你讀書多,可有什麽名字?”秉筆太監本為從四品,掌印太監為正四品,按官職魏忠賢位在王體乾之下,但王體乾憑借魏忠賢與客印月之力才謀得此職,也就甘心位居他之後,每次拜見,言語極為恭敬,魏忠賢與客印月總是直呼其名。


  王體乾忙:“萬歲爺生神明,博學多識,想必已經知道,來考問奴婢的。這石頭的來曆,奴婢倒是知曉一二。據元人所著《析津誌》記載,本是北宋宣和年間徽宗皇帝命人采製的花石綱,後來金兵攻破東京汴梁,擄去了徽、欽兩位皇帝,金章宗完延烈要修建京城,便派專人到汴梁用大船將花石綱全都運來了北京,卻又未及使用,就這樣一直擺放在了太液池邊。”


  客印月笑道:“老王倒是通曉古今呢!”轉頭又對朱由校:“哥兒,你出這等題目難為咱,算什麽耍子?再若如此,不如教他們全回內書堂讀書算了。”


  朱由校一絲不惱,含笑道:“客媽媽既是不喜歡文縐謅的,那就玩點孔武有力的,教大家一齊樂樂。來呀!到禦馬監牽朕的赤霞驄來,朕要與魏伴伴賽賽馬,舒坦一下筋骨。大家都賭一賭輸贏,也好熱鬧一番。”


  魏忠賢躬身道:“老奴也有此意。看看萬歲爺的赤霞驄與老奴的飛玄光到底哪個腳程快?”罷,二人起身活動腿腳,等禦馬監將赤霞驄與飛玄光送來。當下忙亂了那些太監、宮女們,原本沒有多少積蓄,出來遊玩又沒有帶在身邊,就把身上的香囊、汗巾、玉佩、銀簪、戒指、手鐲、絹花之類盡情拿出,或押皇上贏,或押魏忠賢贏,擺了兩大堆。客印月哈哈一笑,伸出一雙白白的胖手,十個指頭並兩個手腕上戴滿鑽石、貓眼兒、瑪瑙、金玉,珠光寶氣,晶瑩閃爍,在初夏的日光映射之下,熠熠生輝,化作七彩,不住變幻,眾人看得呆了,就是她的貼身宮女也禁不住嘖嘖稱讚。客印月滿臉歡笑,懶懶地向左右命道:“春月、秋菊,將我手上的飾件都摘了,左手的放到押哥兒的那一堆,右手的放到押老魏的那一堆。”


  王體乾幹笑道:“老祖太太怎麽兩頭全押,豈不是分不出輸贏來了?”


  客印月道:“體乾呀!你心裏必是明白的,卻非教我出來不可。哥兒雖不是我生的,可我的那些奶水都把與他吃了,多年撫養,真比我親生的兒子國興還要上心勞神,句大不敬的話,真是情如母子,怎麽會願意他輸給別人?老魏不光是國家棟梁,兩朝的老臣,也是個體己的人兒,早晚間相處多年了,也不想他不贏。手心手背全是肉,就將兩手的飾物各自押了,什麽輸贏不輸贏的,和和氣氣的豈不是更好?”眾人見她語出肺腑,不禁唏噓不已,朱由校和魏忠賢也覺動容。王體乾慨歎道:“老祖太太哺育聖上之功,直可上追聖母皇太後,的們替萬歲爺感激在心。”


  客印月將眼角的半滴淚珠用香帕蘸去,隨手一丟道:“好了,我就不羅嗦了。大夥兒都押好寶了,快看哥兒和老魏賽馬吧!體乾,倒是沒見你押什麽?”


  “的沒帶什麽值錢的物件,正不知押什麽,本不想押了。既然老祖太太有命,就用這個玩物權作幾兩散碎的銀子吧!”著從內衣深處摸出三個玲瓏剔透的骰子,象牙打磨雕刻而成,四周鑲了銀邊,一、二、三、四、五、六個數目圓點都用殷紅的瑪瑙嵌滿,色底微黃,邊角銀白,中間赤紅,煞是可愛。那些好賭的太監、宮女不禁伸長了脖子圍觀,眼裏幾乎噴出火來。客印月菀爾笑道:“體乾,你是不知道押在哪頭好,還是舍不得這幾兩‘碎銀子’?該值不少錢吧!”


  “老祖太太最知道的心意了,的又怎麽瞞得過呢?這骰子是別人送給的耍子的,也不知值幾兩銀子,但想來不會低於三、四千兩的。”著將一個骰子雙手捧給客印月道:“既是老祖太太喜歡,先拿一個把玩,過幾日的再教人配齊了。這餘下的兩粒就學老祖太太,二一添作五,一邊一粒。”


  “你倒是越來越會辦事了。”客印月拿了骰子左右翻轉著笑看。


  王體乾忙謝道:“都是老祖太太**得好!老祖太太的一言一行,的就是整日地體會,也難學得萬一。若能有幸體會得一二,必是終生受用不盡的。”


  忽聽四下一聲鼓噪,禦馬監掌印太監塗文輔親領本監兩個秉筆太監,與幾個內使牽著兩匹高頭大馬疾步而來,那馬一紅一黑,雕鞍繡轡,銀籠金鐙,朱纓玉勒,雲錦障泥,毛色光潔,神駿異常,一看便是萬裏挑一的良駒龍種。朱由校早已換好了一身武弁服,紅弁上銳,飾以五彩玉,身穿赤黃色盤領窄袖袍,前後及雙肩各用金絲織就盤龍,魏忠賢也換了短的衣服。二人各自牽過馬匹,搬鞍認鐙,飛身而上,皮鞭輕揚,兩馬脫兔般躍起,雙雙沿岸繞彎子飛跑,客印月、王體乾率領眾人一齊呐喊助陣。魏忠賢騎術頗精,不多時,飛玄光漸漸顯出領先之勢。朱由校大急,連加幾鞭,二馬又並駕齊驅,堪堪跑回,兩個宮女急忙拉起紅綢,站在起點。魏忠賢猛擊一鞭,扯動絲韁,飛玄光奮力一躍,騰空而起,超過赤霞驄半個馬頭,衝了過去。魏忠賢捋住絲韁,將馬慢下,緩緩繞圈而回。禦馬監的內使急忙上前將赤霞驄牽牢,眾人扶皇上下馬歇息,朱由校早已汗透中衣,宮女忙過來掌扇,禦前太監獻上香茗。


  朱由校喘息未定,魏忠賢得意洋洋,打馬過來,在馬上笑道:“老奴僥幸勝了,這些利錢怕是要用車來運了,萬歲爺可還有什麽花紅賞賜老奴?”


  朱由校正自惱怒,見魏忠賢一味炫耀,也不下馬施禮叩謝,一時氣苦,霍然起身從赤霞驄背上取了寶雕弓,搭上金?箭,開弓便射。眾人大驚,紛紛呼喊,魏忠賢以為朱由校要射自己,心下大恐,慌忙提轉馬頭躲避,但事起突然,距離又近,那裏躲得開?那箭嗖的一聲正中馬眼,貫出腦後,飛玄光負痛,揚蹄長嘶一聲,倒落塵埃,將魏忠賢甩出數尺開外。客印月慌忙搶上前去,叫道:“哥兒,快將弓箭放下,怎能為賽馬的輸贏而擅殺忠臣?”


  王體乾等人忙將魏忠賢扶起,卻已摔得冠落衣裂,頭臉身上粘滿了塵土,形容極為狼狽。朱由校見了,轉怒為喜,拍手大笑道:“看你這該死的瞎馬還敢再欺朕!”


  魏忠賢隻道他是要射自己,待聽了此言,怨憤稍減,但見了倒地掙紮嘶鳴的飛玄光,又不禁滿腹怨憤,氣昂昂地走前幾步,喊道:“老奴怎敢欺君?是萬歲爺欺壓老奴!”罷,扭身便走。客印月忙叫王體乾死死拉住,勸道:“老魏,方才你賽馬贏了,得意洋洋,也不下馬拜謝。萬歲爺洪恩海量,已是不怪你了,你卻怒氣不息,豈不更加失了臣子的禮數?何必因為一時不平,掃了我等遊湖的興致!”


  王體乾也勸道:“廠公多年一直處事沉靜寬和,今日如何這般計較了?萬歲爺龍心歡悅,是廠公的福分,也是的們的造化。萬請廠公心平神寧,為下黎民著想,與萬歲爺同享太平之福。”


  魏忠賢聽了王體乾的幾句媚辭蜜語,十分受用,又見皇上神色怏怏,拂袖回身坐了,不敢再用強,緊趨幾步,擠出滿臉的笑容,緩聲:“老奴豈敢與萬歲爺動怒,不過是故作氣惱,以顯萬歲爺的聖明和襟懷。”略微一頓,又躬身:“老奴向萬歲爺道喜。”


  眾人平日都領教過魏忠賢奉承的功夫,但剛剛拋下惱怒,就向皇上道喜,猜不透賣的是什麽藥,頗覺疑惑。朱由校心裏一怔,也不知魏忠賢耍出什麽花樣來,不解地:“朕賽馬輸了,又累得滿身汗汙,哪有什麽喜事?”


  魏忠賢朗聲道:“老奴逞意氣之時,奉聖夫人與體乾多次勸慰,使老奴不至於頭昏腦熱,舉止失措,他二人對老奴來,是諍友;對萬歲爺來,則是賢臣。老奴多謝二位教導,也祝賀萬歲爺得此賢臣輔助。”轉身向客印月、王體乾二人頷首致意。一席話得朱由校又笑起來,慌得王體乾忙:“廠公實是過謙了。輔佐萬歲爺之功,的豈敢與廠公相提並論?都是廠公提攜的,斷然不能是什麽諍友。折殺的了!”


  客印月接道:“老魏,你雖然不自誇功勞,但是萬歲爺的心裏頭明鏡兒似的,記掛著呢!下有幾個不知道你老魏赤心報國、竭力盡忠的?咱和體乾不過略幫些忙,也出不了什麽大力的!”


  朱由校臉上笑意更盛,歎道:“朕有你們幾位賢臣,才知道為君王、坐下的樂趣!不必夾七夾八地講了,且到湖心的瓊華島一覽山水園林之美,回宮後再教禦膳房做一桌狗肉宴,賞賜廠臣。”魏忠賢性嗜狗肉,禦膳房的狗肉品色齊備,味道下獨步,以致隻是聽了皇上口諭,思想起來也止不住吞咽幾下口水,笑著謝了恩。


  眾人先後相隨沿階下湖,朱由校站在一塊半丈見方的大青石上,石上寫著“釣磯”兩個翠綠的篆字,湖邊早泊穩了黃龍大船和幾隻船,朱由校先上了黃龍大舟,客印月、魏忠賢、王體乾等二十餘人也依次上來。微風吹拂,碧浪輕拍,金色巨帆稍稍鼓起,緩緩向瓊華島東麓的藏舟浦駛去。朱由校身披鬥篷,來到船頭,當風而立,風吹鬥篷,船頭劃水,均是嘩嘩作響。水中萍藻翠綠,隨波飄搖,成群的魚兒往來嬉戲,清晰可數。他不由來了興致,要換乘船尾係著的舟,單人獨楫,泛遊煙波。客印月、魏忠賢、王體乾聞聽大驚,紛紛勸諫,隻是不聽。三人無可奈何,隻得命人將簡陋的蚱蜢舟用紅絹細細鋪了,又教暖殿太監高永壽、劉思源跟隨左右,心伺候。舟解纜而去,眾人仍舊在寬大的龍舟飲酒作樂。朱由校親自駕船,與高、劉兩個太監向深水處蕩去,大船上的歡呼與喧鬧漸漸遠了,鼓樂之音隨風飄來,依稀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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