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崇禎皇帝> 李自成遭伏遁商洛 洪承疇奉詔入薊遼(二)

李自成遭伏遁商洛 洪承疇奉詔入薊遼(二)

  次日,洪承疇、孫傳庭二人不及休整兵馬,孫傳庭為前隊,洪承疇隨後,各率人馬即刻取道北上。途中不斷有兵部塘報傳來,頭一份塘報就高起潛在盧溝橋失利。孫傳庭進了河北地界,接到第二份塘報,知道盧象升戰死蒿水橋。他不敢怠慢,率精兵三千晝夜急進,離京師還有二十裏紮下營盤。崇禎得到陝西援軍趕到的消息,擢升孫傳庭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代替盧象升總督各路援軍,並賜尚方劍。


  清兵四次深入京畿,三次直逼北京城下,乘勝橫掃畿南幾十個州縣,又突入山東,攻克濟南,德王朱由樞被俘,布政使張秉文,副使鄧謙濟、周之訓,知府苟好善被殺,濟南城被焚掠一空,城內外積屍十三萬,馬踏中原千裏,如入無人之境。崇禎每次想起都羞愧交加,恨得暗自切齒,幾次召大學士楊嗣昌到乾清宮商議對策。多次的召對使楊嗣昌更能體味崇禎的心思,他深知內賊雖需心防範,但如今李自成潼關新敗,無論生死與否,倉促之間再也不會興風作浪,張獻忠、羅汝才等人又都給熊文燦招降,中原隻剩十幾個不甚知名的股流寇,已屬瘡痍之疾,東虜便成了皇上的心腹大患,皇上刻意中興,此時斷不會再言撫策的,再和議密謀已有人風聞,滿城百姓也紛紛談論,人心不可違呀!他試探著舉薦洪承疇挾破賊軍威,總督薊、遼,出關對付清兵,新任陝西、三邊總督由洪承疇舉薦,崇禎思慮片刻,便準了。周皇後與田貴妃和好如初,雖經喪子之痛,但田貴妃在承乾宮夜夜承歡。中原匪患雖未敢根除,李自成的生死,洪承疇報捷的折子有些含糊其辭,隻正在加緊搜緝,而孫傳庭卻連章奏捷,聲稱闖賊全軍覆滅,非俘即亡。兩家抵牾,使他對李自成已死心存疑慮,但潼關一戰畢竟是十年以來不曾有過的大捷,數年剿賊算是有了暫結之局,用兵遼東的時機到了。他得知洪承疇將到京師西南的良鄉,特命楊嗣昌代為郊勞。等擊退滿清韃子後,與孫傳庭一起入京陛見。清兵此次入關,依然是意在騷擾,無意略地,一經飽掠,便出青山口北還。京師雖又經一次磨難浩劫,但慶幸並無大恙,不過一場虛驚。


  洪承疇耳目極多,楊嗣昌未到良鄉,他已紮下大營,遠遠趕來迎接。洪承疇當年在楊鶴麾下就已聞楊嗣昌之名,知道他博涉文籍,工於筆劄,詩文奇崛,富有辯才,卻一直不曾謀麵。張鳳翼死後,正丁憂在家的楊嗣昌被奪情起複為兵部尚書。他到任後上的奏折《敬陳安內第一要務疏》寫得不同凡響,洪承疇讀到後曾為之擊節讚賞。他還記得奏折中的幾句名言,必先安內然後方可攘外,必先足食然後方可足兵,必先保民然後方可蕩寇,佩服楊嗣昌的遠見卓識,何況楊嗣昌以東閣大學士掌理兵部,又是皇上身邊的第一寵臣,今後仰仗之處還多,自然不敢輕慢。上次皇上駕臨良鄉親勞大軍,因自己掩飾不住驕矜之色,吃了大虧,若不是賊寇蜂起橫行,要想官複原職都不知是什麽年月了,晉封宮保掛兵部尚書銜怎敢奢望?君子不二過呀!洪承疇不斷告誡著自己,他看見馬上得楊嗣昌年紀與自己相若,麵皮白淨,頜下漆黑的長須絲毫不亂,跑了幾十裏的路,大紅一品仙鶴補服依然顯得整潔,心裏頓生好感。楊嗣昌因他是父親舊部,又見他洵然一派儒將之風,大起惺惺相惜之意。二人寒暄著,在禮炮聲中步入大帳,洪承疇跪接了聖旨,將楊嗣昌讓向黑漆貔貅屏風前麵的虎皮金交椅。楊嗣昌笑著推辭道:“九老,學生雖忝居閣中,卻也知曉軍中法紀,自古虎不離山,帥不離位,莫要謙讓了,還是你來坐才是。就像朝中站班,亂不得呀!”


  洪承疇打躬道:“如此就不客套了。”他先命人給楊嗣昌在上首設好了座席,才穩穩坐了,喊道:“來人!閣老不辭勞苦,代聖子出城勞軍,傳令參將以上入帳參拜。”


  楊嗣昌擺手道:“莫急,莫急!學生還有幾句話要與九老抵掌相談。”


  洪承疇揮退眾人,不等楊嗣昌開口,直截了當地問道:“閣老的可是關涉遼東?”


  “不錯。”楊嗣昌莞爾一笑。


  “閣老,此時出兵遼東似嫌尚早,李自成生死不明,張獻忠、羅汝才等人未必真降,若盡撤中原之兵,豈不是給了流賊喘息之機?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等流賊氣焰複張,再行撲滅可就難了。如今東虜已退走關外,京畿無憂,中原不可久虛,還應乘勝追擊,剿滅流賊。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分心兩顧,不能專辦一事,左支右絀,實在是兵家大忌呀!”


  “剿兵難撤,敵國生心,要絕了東虜入關之心,必要有雄師拱衛京畿。內患初靖,滿清為我之敵,與流賊不同,隻可戰,不可和,和則怯敵,實在有損皇上聖德呀!”


  “九邊綿延將近萬裏,關隘無數,難以個個守得牢固,東虜鐵騎往來飄忽迅急,不教他們入關,怕是沒有這個把握。當年袁崇煥守住了寧遠、山海關一線,可卻阻止不了東虜自西邊進犯。”


  楊嗣昌壓低聲音道:“皇上有意趁流賊蟄伏之機,一舉剪滅東虜。”


  “那就更難啦!長途征伐,關山萬裏,急切之間,如何得手?卑職不才,可不敢冒如此的風險呀!”


  “九老是先父的舊屬,我不用瞞你。皇上心意已決,不要再爭辯了,何必惹皇上不快呢!”


  “卑職擔心皇上按期責功,交不了差呀!”洪承疇麵色沉鬱,憂心忡忡。


  “你且寬心,隻要學生在閣一日,皇上那裏必代你剖白。”


  “多謝閣老。自古未有朝中無內援而外將立功者,有閣老這句話,卑職就放心了。”洪承疇離席長長一揖,“卑職蒙皇上知遇大恩,理應整頓關外軍務,替皇上稍解東顧之憂,但有兩件事需請旨恩準。”


  “什麽事?”


  “東虜與我朝對峙多年,如今又僭立偽號,決非努爾哈赤十三副遺甲起兵之時,不可覷。若持久對壘,步步為營,與他們拚耗財力,卑職以為這法子雖愚笨,卻最為可行,絕不可輕易言戰。孫白穀深諳兵事,是難得的將才,若能留他守衛京畿,東虜即便破關而入,京師也不致有什麽危難。卑職可乘機揮師北進,直搗盛京。這兩件事如獲皇上恩準,遼東恢複並非遙遙無期。但流賊尚未根除,卑職恐不能專心遼東,若內外輾轉,必然事倍而功半。”


  楊嗣昌點頭道:“學生回去,先給皇上吹吹風,過些日子還要平台召對。召對前,九老可上折子請求陛見,親口向皇上陳情。”


  平台召見的不止洪承疇一人,還有總督各路援軍的孫傳庭。孫傳庭已聽了洪承疇改任薊、遼總督,還知道洪承疇到了京師,皇上特命閣臣楊嗣昌隆重郊勞,又被允進城陛見,此次潼關大捷,自己功勞應在洪承疇之上,卻沒有此等殊榮,他自是鬱悶填胸。崇禎升座後,等洪承疇、孫傳庭行過常朝禮,問了洪承疇一些何日起程和兵馬糧餉準備如何等等,用兵方略在那日陛見時已準其所請,今日無需再問,接著勉勵他早奏捷音。命洪承疇起來,崇禎看著跪在地上的孫傳庭,問道:“孫傳庭,陝西三邊總督之缺,你看有何人接任為好?”


  孫傳庭伏著身子,恭候問話,卻未料到皇上竟會有此一問,他心中暗喜,以為皇上有意命自己接任,平台召對儼如朝堂,自然不好狂妄自薦,但放眼下,實在有些舍我其誰,他躊躇片刻,才回道:“全憑聖裁。”


  “你是難得的將才,屢次剿賊立功,朕想留你在總督保定、山東、河南軍務,護衛京畿,你可願意?”


  孫傳庭洪承疇既然改任為薊、遼總督,陝西、三邊總督的遺缺,無論是憑戰功,還是比用兵才能,都該由自己升補,不料皇上急於穩定關外局勢,竟破例將自己回調,與洪承疇相比,皇上似乎有些偏心,孫傳庭不由一陣傷感,有些負氣地答道:“聖意如此,微臣焉敢不遵!”


  崇禎聽出他話中的哀怨,撫慰道:“你不但剿賊有功,練兵籌餉也見才能。朕留你在身邊,一是要你接著練兵,二是要向你借兵。”


  孫傳庭一怔,脫口道:“借兵?”


  “不錯,朕要調集下可用之兵,戮力出關,征討東虜,一舉解除遼東之憂。你手下的陝西兵馬是屈指可數的精銳之師,朕想交給洪承疇指揮。”


  “皇上,萬萬不可如此!”孫傳庭驚得猛然抬起頭來。


  崇禎以為他舍不得讓出,勸道:“朕不是賞罰不分明的人,斷不是狡兔死走狗烹,削奪你的兵權,實在是遼東急需調用將士,卻又等不及練兵。京畿腹地開闊,朕撥你些內帑銀,不出一年,你手下兵馬不會少於今日。”


  “皇上,臣決沒有擁兵自重的私念,截留秦兵,臣以為有三不可。”


  “哪三不可?”


  “截留秦兵,陝西勢必防衛空虛,是替賊寇清除了官軍,賊寇必然乘機滋蔓,若成燎原之勢,則陝西剿賊數年心血毀於一旦。此一決不可留。秦兵的妻子兒女一家老都散居陝西,秦兵戍邊久了,必然思念家人,不是嘩變就是逃回,回到老家,又擔心官府緝拿,隻好投奔流賊,這些逃兵不能為朝廷用卻為流賊用,是驅兵從賊呀!此二絕不可留。遼東嚴寒,水土與秦地大不相同,秦兵遠赴遼東,水土不服,勢必非病則弱,實在無助於薊、遼邊防,不如以遼人守遼土。此三絕不可留。其中安危之機,伏請皇上明察。”


  崇禎不悅道:“遼東黎民本來就少,隻選遼地之兵,如何夠用?遼東何日恢複?東虜何日可平?張獻忠、羅汝才都已歸順朝廷,他們如何滋蔓?你是擔心李自成吧!朕且問你,闖逆現在何處?”


  李自成的下落一直沒有查實,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孫傳庭心裏沒底,隱約感到闖賊逃到了什麽地方,躲藏了起來,見皇上責問,如何得明白,登時急出一身冷汗,硬著頭皮,含糊答道:“微臣前奏闖賊全軍覆滅,確係實情,不敢有絲毫欺飾。”


  “強辯!”崇禎一拍禦案,追問道:“既是全軍覆沒,闖逆等元凶巨惡如何一並漏網?如此浪對,還不是欺飾麽?”


  孫傳庭叩頭道:“君父在前,微臣怎敢強辯。潼關一戰,臣與洪製台麾兵圍剿,設三伏以待賊,確將闖逆全軍擊潰。因臣星夜率師勤王,未能擒捉闖賊及其他渠魁,想來多半死於亂軍之中,但死傷遍野,遺棄甲仗如山,一時難以搜活巨賊屍體,獻首闕下,以致闖賊下落至今未明,實是微臣心頭一大恨事。”


  “你知不知道逆賊渠魁均已漏網?”


  “臣率兵勤王,到了山西境內,聽有漏網餘賊逃入商洛山中。為斬草除根,免遺後患,臣飛檄潼關兵備道丁啟睿進山搜剿,又派副將賀人龍帶兵折回協助。漏網賊人是不是闖逆,臣實不知。”


  “你看看吧!”崇禎從禦案上拿起來幾份奏疏和塘報,扔給孫傳庭。


  孫傳庭一直抱著李自成死於亂軍之中的希望,他寧願相信因屍首殘破或腐爛辨識不出來,也不願相信李自成全身而逃,隱藏在無邊的山林。他撿起文書,捧著匆匆瀏覽一下貼在一旁的引黃,叩頭道:“臣以為這些文書都是妄奏。那些打闖賊旗號的決非闖賊。”


  “何以見得?”


  “闖賊倘若未死,定必潛伏起來,待機而動,決不會剛剛殘敗,養息尚且不暇,而妄豎大旗,指引官軍追剿。”


  “唔,此倒是深合情理。”崇禎微微點頭。


  洪承疇道:“闖逆狡詐,不會輕易冒此風險。”


  孫傳庭歎息道:“倘非奉詔北上,星夜勤王,決不會有一賊漏網。”


  “大膽!孫傳庭你竟如此目無君父,拿下!”


  登時有兩個錦衣力士從地上拖起孫傳庭,褫去衣冠,推搡出去。洪承疇慌忙跪下叩頭道:“國家正當用人之際,孫傳庭素嫻韜略,亦習戰陣,伏乞聖上息雷霆之怒,念他數年剿賊,不無微勞,令其戴罪立功。”


  崇禎冷笑道:“朕不如此,秦兵怕是調不動了。朕已諭示兵部,將前屯衛總兵王廷臣、薊州總兵白廣恩、寧遠總兵吳三桂歸你節製,玉田總兵曹變蛟等你的舊部,還有孫傳庭麾下勁旅,亦供你驅使遣,下精兵半數匯集山海關。望卿實心任事,全力恢複,不教東虜入關半步,滅寇雪恥,卿其勿負朕望!”


  洪承疇含淚道:“潼關設伏雖稱大捷,但闖賊等人漏網,臣屍位總督,論法不能辭其責,自該具疏請罪。皇上不惟免予懲處,還將遼東重任付臣,知遇之恩,高地厚,臣感激涕零,惟有以身許國,拚死報效。”


  崇禎微笑道:“起去吧!你放心經營遼東,不要有後顧之憂。朕不怪孫傳庭,還要用他拱衛神京。明日正午賜宴平台,文武百官未時一刻在朝陽門外為你餞行。”


  洪承疇叩頭謝恩,暗忖:皇上恩威莫測,倘若此去遼東無功,實在沒有顏麵再回朝廷,隻好成仁取義了。他剛站起身子,一個太監疾步踏上台階,口中喘著長長的白氣,躬身將一封文書放在禦案上,垂首鵠立一旁。崇禎看他大冷的,卻跑得一臉熱汗,放下手中的茶碗,急問道:“王承恩,什麽緊急大事?”


  王承恩答道:“萬歲爺,五省總理熊文燦六百裏加急呈送密折,張獻忠請降。”


  “請降?其中有詐吧!”崇禎接過密折看了,問道:“勇衛營監軍太監劉元斌沒有回奏嗎?”


  “沒到呢!文燦有折子來,他必定也會跟著呈遞。”


  “嗯!”崇禎取樂朱筆,在密折上批道:兵連勝賊勢已窘,撫之則可;未戰勝而賊勢未窘,則斷不可撫。撫之而求散則可,撫之而求聚則不可;撫之而求殺賊則可,撫之而求擁眾自固則不可。心賊人再施車廂峽故計,提放有詐。停了片刻,又寫道:賊首張獻忠曾驚擾祖陵,罪不可赦,絕不可放走了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