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久章 苦寒、心寒

  沒耳打好鋼筆水清秀的字跡工整漂亮的落下一筆，“寒”字。今日大雨滂沱沒耳被雷聲吵的心煩，獨自站在商店門口看著被打落一地的花瓣，原本在這個季節是很少有雨天，何況是這麽大的雨。雨天的緣故六點多的天空陰蒙蒙的像是冬日的早晨，沒耳看著外麵發呆忽見一頂著大雨傘匆匆路過的身影，沒耳轉頭看去現在才六點半，就有人出來了嗎？過了幾分鍾沒耳又看見一把頂著大雨傘匆匆走過的兩人，她們攙扶著對方疾步向前走，哪怕大雨淋濕了半個書包，雨落濺起腳邊的泥水她們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沒耳看到這些早起上學的學生就想起了去年冬天一位滿眼皺紋的老師。


  那年冬日寒風瑟瑟，滴水成冰。沒耳空坐了一天沒有一個客人光顧，天色漸晚時兩人男人推開門哈著團團白霧搓著手走進來，其中一個老人麵紅瘦骨，鶴發雞皮，來回跺著腳一看就是長時間被寒風侵肌，身體冰冷的厲害。另一個年輕人善眉善眼，冰涼稚嫩的臉蛋上白裏透著紅，雙手被凍的白慘慘。老人跺著腳站在壁爐前暖手對年輕人道，“白酒，來兩個菜。”


  年輕人摘下帽子道，“是，老師。”


  沒耳道，“吃什麽？”


  年輕人問道，“有沒有菜譜？”


  沒耳從櫃子裏取出來道，“慢慢看。”


  年輕人站著看了看菜單點了幾樣菜和一瓶白酒，老人走過來坐下時年輕人才跟著坐了下來。老人道，“點了什麽菜？”


  年輕人道，“嗯，老師。紅燒茄子，紅燒肉，回鍋肉還有一些小菜。”


  老人一聽眼睛向上輕瞟撇著嘴道，“今天和我一起換個吃法。”


  年輕人遞給菜譜恭敬說道，“老師您說。”


  “啊……就這個小蔥拌豆腐，雞蛋羹兩碗，豆腐菜花，哎呀，再來個珍珠翡翠白玉湯。哈哈哈哈哈！”老人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道，“我吃的清淡，你呀這回飽口福了。”老人好爽哈哈大笑著，年輕人也跟著一起笑卻不敢笑聲太大。


  沒耳道，“不好意思，本店沒有珍珠翡翠白玉湯。”


  老人道，“嗯？怎麽沒有？這不就是嗎？”


  菜單上赫然寫著白菜豆腐湯，沒耳指著這上麵的字問道，“是這道菜嗎？”


  老人眼睛似乎也在跟著笑，“對，就吃這個。明太祖吃的膳食。年輕人，我吃的清淡，你少放鹽，越淡越好。”老人說話洪亮如震天雷響徹雲霄的氣勢，一看就知道這位老人是一個好爽正直的人。


  沒耳道，“好的，需要先上酒嗎？”


  老人揮著手說，“上，上，把酒先上來暖暖肚子。”


  沒耳擰開瓶蓋取出兩個小杯子，其中一個清透的杯體雕刻著山山水水幾萬重，把清冽的白酒倒入杯中時更是有流水淙淙的意境感。再看去另一個杯子雕刻炊煙嫋嫋孩童嬉戲之景。老人舉起酒杯仔細看著，又放下酒杯拿起另一個酒杯壓低聲音悠然道，“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哈哈哈哈哈哈”老人笑著，年輕人也用雙手輕輕端起酒杯仔細看著，這輩子雕刻的是真的精細不由問道，“老板，這杯子哪買的？”


  老人也看向了沒耳，沒耳切著豆腐道，“一般買不到。”


  “噢！”年輕人意味深長地搖搖頭，“還想著也買一對回去，老板這麽好的杯子怎麽就拿出來給人用了？換做我一定放在家裏找個盒子包起來。這麽好的杯子。”


  沒耳歪頭輕輕一笑，老人卻道，“杯子就是用來裝水的，再好的杯子都沒裝過水那叫杯子嗎？哈哈哈哈。”


  年輕人道，“哎，還是應該收藏起來。”


  老人笑著問沒耳，“年輕人，你和我說說你怎麽不收藏起來。”


  沒耳道，“正和您說的一樣，再好看的杯子也得用來喝水。”


  “哈哈哈哈哈哈！”老人大聲笑著，旁邊的年輕人也笑了起來，和這位老人相處心中總是不由的好爽開來，從老人的直言不諱中學到的東西可不少。沒耳做飯時注意著年輕人談吐舉止間都十分尊敬這位老人，每一個動作都是小心翼翼，就連起初倒水時都是輕拿輕放麵帶一絲靦腆的笑容。


  老人先拿起酒杯先喝一口道，“喝。”


  老人先喝後年輕人才喝了起來，老人道，“酒不夠烈。馬老師，你怎麽看？”


  年輕人又喝一口品品酒味發言說，“我覺得這酒比較綿一點。”


  兩人雙雙碰酒杯，年輕人將酒杯緩緩往下放才實實在在碰住老人的酒杯，他的動作小心又緩慢，這種行為讓別人看見沒有任何不適當，不會覺得他是一個唯唯諾諾，吹牛拍馬的人，這在誰的眼中都是一個尊師敬長，謙遜有禮的人。內在美在談吐舉止，行事之間一一展現，外在美光是驚鴻一瞥的容貌也有衰老之時，可是修養卻可以跟隨人一輩子，一生受益自己受益他人。


  老人又笑了，沒耳聽到馬老師有點弄不明白了，沒耳起初以為這個年輕人是這位老人教過的學生，原來兩人是同事關係。端過小蔥拌豆腐時沒耳半信半疑問道，“兩位是老師？”


  年輕人道，“是，我剛入職一個月，就在這附近的學校當老師。這位是我的老師，我與老師教學一個班。遇見老師真的是三生有幸。”


  “馬老師，三人之行必有我師焉。”老人不勝酒力喝了三杯已經有些醉意，夾起豆腐放到年輕人的碗裏，年輕人立馬點頭答謝，“老師說的對，可是我才學不行，還是得和老師學習。”


  沒耳端上兩碗雞蛋羹遞給他們勺子時說，“你們曾經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嗎？”


  年輕人摸著後腦勺靦腆地說，“不是，我早就聽說過老師，到這個學校教學也是為了能和老師見麵多多學習。”


  老人笑著道，“我可教不了你什麽。哈哈哈，先吃了這豆腐再說別的。”


  年輕人點頭道，“是。”


  年輕人拿起筷子夾起豆腐吃下，夾開一塊雞蛋羹吃下去。不一會，沒耳端上來下一道菜，豆腐菜花。老人還是先給年輕人夾了一筷子，年輕人連忙道，“老師，不用不用，還是我自己來吧。”


  老人一聽不滿意了，“這第一筷都我來給你夾。你別強。”


  年輕人道，“可是老師……”


  老人指責道年輕人，“你這個人啊，什麽都好就是太謙遜。這樣怎麽管那幫學生？”


  年輕人笑了，“是，老師說到我心坎了。”


  老人直言不諱，“管不住他們了。”


  “是。睡覺的看漫畫的偷吃東西的一個也不少，齊齊全全。”年輕人夾起碗裏的豆腐吃下嘴，老人沒有接年輕人這句話而是問道，“豆腐怎麽樣？”


  年輕人道，“好吃。”


  老人指著豆腐說“那你吃一口這盤豆腐，再吃一口這盤豆腐，誒？還有……年輕人我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好了沒？”


  沒耳轉過身端過白菜豆腐湯道，“好了，這回都齊全了，慢用。還吃什麽說。”


  老人趕忙先給年輕人來了一碗湯，放在他麵前道，“一起就著吃。”


  年輕人聽話的一口雞蛋羹，一口珍珠翡翠白玉湯，一口小蔥拌豆腐，一口豆腐菜花。吃的那叫一個一清二白，吃到後麵肚子已經不答應了。


  老人吃的津津有味，有如麵前大魚大肉美味佳肴，吃的讓人直流口水。年輕人越吃越苦，越吃越沒味隻能喝白酒給嘴裏添點味道。吃了一半老人問道，“豆腐怎麽樣？”


  年輕人道，“沒味兒。”


  老人香甜可口的吃著寡淡的豆腐說，“剛才不是還說好吃嗎？”


  年輕人說，“老師，吃多了就不好吃了。”


  老人又夾了一筷子給年輕人，自己也夾了一筷子吃著說，“就是淡。”


  年輕人問，“淡？”


  老人吃著說，“平淡又清淡。人切不可胡吃海喝，逍遙度日啊。這豆腐吃的淡，卻不會像是大魚大肉之後迷人心智。”


  “嗯。”年輕人恭恭敬敬的聽著。


  老人對年輕人說，“吃了好的就吃不下差的了，好吃懶做，可得記住了，好吃的後麵就跟著懶做啊，為人師切不可懶。你懶了學生就懶了，你勤了學生就勤了。這就是第一課。”老人目光如炬，看著麵前初出茅廬的年輕人。


  年輕人道，“學生謹記教誨。”


  老人雖然已經喝高了，說出的話卻句句在理，沒有一句酒後胡話。老人喜歡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相信這個年輕人是一匹千裏駒，越萬裏路。


  老人喝下最後一口白酒，腹中已經溫暖**，站起來看著外麵狂風呼嘯，立於外麵的大樹孤枝顫動。老人道，“寒門出學子，白屋出公卿。可惜……可歎……”


  年輕人問，“老師可惜什麽？”


  老人道，“現在的寒門還能出學子嗎？”


  老人的問題年輕人答不上來，如今的社會寒門真的還能出學子嗎？老人歎息著看著窗外道，“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如今寒門子弟多嬌養，富家子弟不論學好學壞可依傍家人。而寒門子弟呢？不懂得學習，不知道為什麽學。早早輟學打工，放棄學業的人有多少，咱們學校又有多少。”老人激動的一氣說完揮下手臂，緩緩放在身後。


  “哎！”老人一聲沉重的歎息，年輕人也低下了頭。沒耳安靜的聽著老人說的話。老人的身子緩和了起來臉也沒有那麽紅，看著外麵搖搖欲墜的樹枝眼眶卻紅了。老人親眼目睹著自己的學生早早輟學打工的事情，想起就不免心酸。


  老人歎息道，“這些孩子哪知道世間艱苦，出了學堂就是鬥獸場的世界等著他們，哎，哎，說過了，說過了。”老人睜大眼睛輕輕擦去眼角的淚。


  年輕人一直不語聽著老人說，老人道，“馬老師，你可不能隻喜歡好學生就不喜歡差學生，身為老師他不學你也得教，揪著他也得讓他學。這些孩子們還小，沒經曆過苦，沒見過好的生活，不知道世界有多大，沒有向往，沒有目標。心中就少了誌氣。”老人說的眼含熱淚，“寒苦，寒苦啊，現在不吃苦後來還得吃，年少不吃苦青年不吃苦，懶到後頭就是真的苦了。要想成人哪有不吃苦的，可惜了這些孩子們。”


  年輕人聽著老人說的話眉頭緊皺，忽然明白自己教書育人隻是教了書，卻沒有育人。有多少輟學後的孩子們悔不當初，可是人生隻有一次，上學苦，不上學更苦。在社會的泥潭中苦的是心裏，苦的是成長，苦的是年華。


  老人搖搖晃晃卻脊背堅挺的走過來道，“結賬。回家吧，太晚了。”


  沒耳道，“八十五。”


  老人扶在年輕人的肩膀上嘴角微微笑著，“今年最後一個學期我就要退休了。”說罷老人從兜裏掏出錢放在吧台上。年輕人愣住了，看著老人問他，“您要退休了？”


  老人輕輕一笑，“幹了一輩子了該回家養鳥下棋了。哈哈哈……”老人的眼睛是紅的，此時年輕人還不知道眼前的老人被突如其來的疾病纏身，已經無法再站在三尺講台上。


  老人輕鬆的說道，“病了，站不動了。”


  年輕人的眼淚潸然而下，他看著眼前老師蒼老的麵容時眼淚不停的掉下來，在這一刻年輕人感受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像是感動又像是感傷。


  兩人走後，沒耳夾起一塊豆腐嚐了嚐，味道的確寡淡沒味。正要收拾碗筷，這時病人從樓上走下來用手捏起一口豆腐吃下後道，“不是人吃的玩意兒，不吃了。”說完拿出櫃子裏的餅幹逍遙自在的走上樓。


  沒耳輕輕歎氣心想，果然人與人之間差距太大，不過隻要不作惡沒有哪一種人誰更好誰更壞。有的人彬彬有禮，有的人粗魯無禮可是即使如此，不論在人生的哪個階段隻要努力向上都會開花結果。


  收拾完碗筷沒耳走上樓邊走邊問，“病人，你在你們那什麽學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