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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開門見山 (三)

  收完麥子,是以石碾子將穀穗裏的麥粒脫殼,然後集中晾曬、儲存。


  鞠子洲這邊收了麥子,另一麵就有相鄰土地裏的農民過來撿拾遺穗。


  他們的做法於鞠子洲不同——他們不需要什麽集中脫殼,也不需要暴曬脫水,而是要趁著新麥剛出的時候蒸煮來吃。


  這也是麥子最傳統和最“現代”的吃法。


  麥飯。


  鞠子洲沒有阻止的想法。


  這種吃法,雖然說不利於身體健康,但一般的農人在此狀況之下,是沒有旁的辦法的。


  脫殼需要一些技術和一定的世間,將麥子磨成麵粉,則需要更多的勞動和技術。


  一般的農人根本不具備這種能力。


  而且磨麥成麵,中間是會有損耗的。


  以鞠子洲對於一般農人的了解,他們不會舍得為了一點點口味的差別而任由糧食被這麽“白白浪費”掉。


  所以,即便是鞠子洲去告訴他們麥子磨成麵粉會更好吃,他們也隻會當成一個玩笑。


  收完了麥子,晾曬完成,儲存好了,又要播種。


  鞠子洲這一次,是在這些土地之上種了大豆。


  完成播種和第一輪的施肥,並且澆了水,時間便已經是六月初。


  天氣越發燥熱,銅鐵爐工地裏,死的工人越來越多,已經到了開始影響生產和產品質量的底部。


  於是贏傒等人便開始嚐試著對工人好一些。


  例如,一天隻教他們做活六個時辰,十天教他們集中沐浴一次,飯菜裏麵加更多的肉食,免費製作冰水給他們喝。


  如此一連串的動作下來,工人們自然是感恩戴德,一個個開心起來,仿佛一切的付出都有了回報,仿佛就不再受到壓迫,就連每日的上工,也漸變作了一種享受。


  墨者離特意來找鞠子洲匯報了一次情況,以示對鞠子洲的敬重和感謝。


  鞠子洲並沒有說什麽,仿佛壓根就不關心這一切一樣。


  但墨者離走後,鞠子洲卻將詢支了出去,一個人躲在屋裏,一下一下地用拳頭用力砸著牆壁。


  “砰”


  “砰”


  “砰”


  “砰”


  “砰”


  一拳又一拳。


  直砸得拳麵上血肉模糊。


  鞠子洲麵容扭曲。


  一麵是疼痛,一麵是心痛。


  一陣又一陣的疼痛遮掩了心痛。


  鞠子洲咬牙切齒。


  他早知道,早有預料,早做好了心理建設。


  這條路上,這些事情都是必然要麵對的。


  但真個遇見了,真的見著了,真的發生在眼前了,卻又會止不住地心痛。


  心如刀絞。


  理智和理論就那麽靜靜地預言著他所需要麵對的現實。


  那些苦難,是無論如何避不開的。


  而且人民的反抗意識在此時不會發作。


  連他們自己都並不覺得自己受苦有什麽不對。


  他們覺得,理所當然!


  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鞠子洲很清楚,就連接受了自己理論的自己的弟子朘、均、尖三人,都是這麽想的!


  因為社會現實如此,事情就是如此發生,而社會存在又決定了社會意識。


  每個人的意識,盡管會具有相對的獨立性,不可能完全切合現實,但總歸,他們脫不開時代和環境的桎梏,也不會覺得自古以來便如此發展,且習以為常的東西有什麽不對。


  鞠子洲歎氣,慢慢收拾東西,以熱水衝洗傷口,並且上藥、包紮。


  他動作熟練。


  因為開始時候,就是這麽過來的。


  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


  一般的人,隻具有一個相協統一的社會存在。


  這個社會裏麵,會有貧富、會有善惡,但總體上,是同一個時代,盡管科技、經濟上會有差異,但大致上,所能夠感受到的人的思想,還是代差不太大的,即便有年齡之差異帶來的對於某些方麵觀念的更迭,可是差異不會太大,真的想要理解的話,花些時間、心思便可理解。


  但鞠子洲是不同的!


  他有兩個“社會存在”。


  一個在腦海裏,已經漸漸風化為粗礪的沙,大風吹襲,沙子堆積起的華麗美好迅速消失無蹤;另一個在眼前,從虛幻的具有古典美的浪漫詞條,漸變為真實不虛的,蠻荒之地。


  弱肉強食嗬。


  鞠子洲慢慢包紮。


  門被推開了。


  鞠子洲沒有抬頭“天氣這麽熱,你不在宮中讀書,又跑了過來,不怕中暑嗎?”


  “我非是太子。”徐青城噙著笑說道。


  鞠子洲皺眉,包紮的動作一頓“徐師兄,來此做什麽?”


  “來此見一見你。”徐青城笑著說道“很不好受吧?”


  鞠子洲頷首“的確,天氣太熱,心裏不舒坦,總想著活動一下,出身汗,然後下河洗浴一番,涼快涼快。”


  “浴之於河,吹之於風,歌詠而歸,眠之樹蔭?”徐青城問道“鞠師弟當真有如此閑興麽?”


  “怎麽?”鞠子洲抬頭看了一眼徐青城“師兄覺得有什麽問題嗎?”


  徐青城並不回答,而是轉而說道“我觀察師弟很久了。”


  鞠子洲點了點頭“哦。”


  有人會監視自己,這是鞠子洲早已經有所預料的事情。


  但,這個人是徐青城,鞠子洲還真是有些意外。


  黃老家學的人……


  徐青城饒有興致看著鞠子洲“鞠師弟沒有學過黃老吧?”


  鞠子洲閉上雙眼,坐在榻上,觸到了榻上鐵劍與小弩“師兄何出此言?”


  “黃老家學是脫胎於舊製的學問,其義理,多是‘禦人之術’。”


  “更準確一些說,是君主天子禦下之術,結合了先代的智者們對於讓國家變強的思考,才能夠有此一家。”


  “總的來說,黃老家學的義理,都是禦民的,而沒有把自己變成農民、甚至氓隸的!”徐青城笑起來“此時的百家,即便是最下作的‘墨家’和最天真的‘農家’,也沒有把自己變成一個純粹的耕夫和氓隸人的傾向。”


  鞠子洲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就隻有這一點麽?”


  “當然不止!”徐青城繼續解釋“還有就是,我最近這些日子,除了觀察你的情況,報告給太子殿下之外,還順便從太子殿下口中套了一些話出來。”


  “所以呢?”鞠子洲已經握住了弩把劍柄。


  “沒有什麽所以!”徐青城笑起來“你如此的有條理,如此的看重連貫和利益結果而非是我的情緒,依我看,莫說是黃老家學,你恐怕連老莊那一脈都是不認的!”


  鞠子洲冷眼看了過去。


  這個人,是他到目前為止,遇到的,最危險的人物。


  因為這個人,似乎是全憑喜好做事的!

  這也就意味著,很多利益導向的推論方法,在他身上,是不能成立的。


  “不要生氣,認識一下,我叫做徐青城,字黃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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