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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開門見山 (四)

  “我叫鞠子洲。”鞠子洲回了一句,暫時地鬆開了鐵劍和小弩。


  自報家門的意思,並非敵對。


  對方是抱著善意來的。


  而且,有所圖謀。


  “沒有字麽?”徐青城大大咧咧地坐下來了。


  他在暗中監視了鞠子洲十幾天,對於坐榻地用處,也是有一些了解的。


  “還挺舒服的,這東西。”徐青城扭了扭身子,而後正坐“師弟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人?”


  “無家無派。”鞠子洲裹了手掌,盯住徐青城。


  他方才在徐青城麵前低著頭裹傷,是一種試探。


  此人完全沒有動作,可見並無多少惡意。


  但,他為何要監視自己?又為何要顯出身形來?目的是什麽?想要獲得什麽?

  鞠子洲心中升騰疑惑。


  這種在計劃之外的、沒有明確立場的人的存在,是他所討厭的。


  麻煩啊,這種隻以個人喜好為行為導向的家夥……


  “無家無派。”徐青城嘴裏念叨著,似乎這樣就輕易相信了鞠子洲的話“果然與我所猜測的一致。”


  “你猜了什麽?”鞠子洲冷眼。


  “別生氣嘛!”徐青城笑嘻嘻地說著“你為何不取一個字啊?”


  這是在……試探我?


  “為什麽要取字?”鞠子洲反問。


  徐青城愣了一下。


  猶豫片刻,他說道“應該是習慣吧……大家都是這麽做的……”


  “如果大家都去食矢,你也去吃麽?”鞠子洲問道。


  徐青城皺起眉頭“知白守黑?”


  一句話,將鞠子洲接下來的話封死。


  鞠子洲停了下來,看著徐青城,

  兩人對視。


  徐青城看著鞠子洲的反應,笑了起來“你沒有完備地學過黃老家學地東西,但你是讀過與《德道經》類似的東西的,對麽?”


  這人……水平沒見過的高。


  “知白守黑的前提是要,知白之所以為白。”徐青城接著說道“師弟知道士人為何要取字?”


  “大概是知道的。”鞠子洲眉頭壓下。


  這種對手啊……


  太聰明的古代人是真的討厭!


  徐青城是比嬴政要難纏的。


  嬴政此時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三觀未定型,思想不成熟。


  但徐青城……


  鞠子洲不覺得他比嬴政聰明,但他確實是比現在的嬴政難纏的多。


  “那麽……”徐青城想了想,問道“師弟為何不取一個字?”


  “你要守住的‘黑’,與取字相衝突,對麽?”徐青城眨了眨眼睛。


  鞠子洲閉上眼睛“師兄來此消遣我?”


  “沒有沒有!”徐青城立刻搖了搖雙手,表示自己沒有這個意思“師弟誤會了,我是受人所托。”


  “太子麽?”鞠子洲念叨了一句,又自己否認“不對,他那個脾氣,是不可能教別人來做他想要自己做好的事情的。”


  “師弟對於太子甚是了解啊!”徐青城調侃了一句。


  鞠子洲沒有回答。


  對付這種人,你多說一個字,他都能推敲出一大堆的東西,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不透露任何信息給他!


  “師弟不要戒備嘛!”徐青城笑著“我沒有什麽惡意的,我來這兒,隻是代陳琅向你要一個答案。”


  “陳琅?”鞠子洲張開雙眼“他……死了?”


  “對的。”徐青城點了點頭“他在楚地,莫名其妙地召集了一班商賈與縣中貴人們談了些條件,條件沒談好,便打了起來,正巧遇著屈氏貴人大狩……”


  鞠子洲點了點頭,沒有什麽表示。


  “看這個樣子,你是早知他會死的吧?”徐青城好奇。


  “我早有所料。”鞠子洲點了點頭,幹脆地承認。


  徐青城笑笑,沒有什麽尖銳的敵意,也並不憤怒“所以,你所教授給陳琅的那些東西……是你早已經參透了的,對麽?”


  “對。”鞠子洲頷首“那些東西與楊朱家學的義理很接近。”


  “但更激進、更尖銳、更危險,對麽?”徐青城略略思考。


  “更激進、更尖銳、更穩固。”鞠子洲說道。


  徐青城不說話了。


  他在很認真地進行思考了。


  鞠子洲沒有說謊,這是他所能感受的到、也能夠以自己的智慧判斷得出來的。


  但,鞠子洲所說的,卻與他觀察了許久,思考了許久之後所得到的結論有出入,有極大的出入!

  激進、尖銳和穩固?


  楊朱之學,徐青城素來知曉。


  他知道,那是一種會自己逐漸擴張的義理,侵略性,甚至比墨家的義理都要強大。


  也因此,諸子百家都很排斥它——不排斥的話,這天下第一,遲早就要被楊朱之學拿下!


  這一點,是大家的共識。


  楊朱之學的核心,在於對於“人”的自我的承認。


  他承認每個人都是獨立的,都是自由的。


  於是人可以隨意的拒絕別人要求自己犧牲小我以“利”天下的要求,也向來不在乎別人的“道德”攻擊。


  因為人的獨立自我,大於道德。


  這本身就是一種很狂悖、很激進的理。


  學楊朱的人,往往有著刻入骨子裏的激進和狂悖。


  而能夠讓陳琅為之獻出生命的,也一定是比楊朱之學本身……更加激進,更進一步的義理。


  加上,陳琅並不是一個衝動的人,所以這種義理,肯定還帶有強烈的蠱惑意味,以及尖銳的對立。


  徐青城大致可以描繪清楚這種義理的特點——激進、尖銳、具有顛覆性。


  所以他開口詢問之時,說了一個“危險”。


  可,鞠子洲否定了這個“危險”。


  他說,“穩固”!

  這實在教徐青城無法想象。


  鞠子洲看著徐青城,知道他已經思考到了無法繼續進一步的地步了。


  所謂的“曆史局限性”,便那麽悄無聲息,卻又牢不可破地橫亙在他麵前了。


  “師兄取了一個字,叫做黃石,對麽?”鞠子洲問道。


  “是的。”徐青城點了點頭,心神還未能抽離出來。


  “一般取‘字’,是取與自己的名相近或者相反的意思,師兄的名喚作‘青城’,乃是一座山,那麽‘黃石’,是師兄自取的吧?”鞠子洲笑起來,眼神卻冷“不做玉、不為海、卻願做一塊石,意思是,固執己見麽?狂悖、疏離、傲笑俗世?”


  徐青城的心神迅速抽離出來了,他收了笑意,冷眼看著鞠子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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