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玉蘭庭 年年香
國都平澤有條最繁華的街道,早年間是作為民間交換貨物的場所,後來富商大賈群聚於此,皇親貴胄稀奇那些山南海北的珍品,壟斷了這條街的商路,因此這條街成了專供皇室交易集貨的場地。
街名鎣華是先皇提的。鎣華,琢磨令其光澤,是個好寓意。隆泰年間出生的孩子名裏都有個‘瑩、熒、華、光、澤’等給人以光潔之感的字眼也和先皇提的此名有關,人們相信‘鎣、華’此類是吉祥的字,許多坊名、鋪名也都跟著改了牌匾,祈求能夠沾得祥運。
從鎣華街尾的十裏坊往上走,街道漸寬,人煙漸少,兩旁赤鬆漸密,青磚黛瓦隱匿其中的,是一座府邸。常歌八歲立功,陛下封賞府邸,築常府於此,碧瓦朱簷,殿堂樓閣,氣勢恢宏。
打開金邊朱漆大門,入眼的先是碧樹瓊花,臨塘小榭,紅欄綠板,曲廊回旋。假山石峰玲瓏透瘦,重巒疊嶂。初春清風和暖,玉蘭舒展,青白片片,四照含苞,葉李待放,石子小徑直通前殿。
大方亦顯典雅,樸實不輸華美,前殿檀木雕蘭,丹楹刻桷,畫棟飛甍,後院畫閣朱樓,繡闥雕甍。古色古香,幽雅悅心。
西側的偏門緩緩被打開,杜佑從廂房中走了出來,身上穿的依舊是昨日衣裳,此時紅日未升,濃霧遮住青天與遠山,呈現出天青色的曠遠與遼闊。
“雨過青天雲**,這般顏色做將來。”此青天竟比青瓷還要略勝一籌。辰風清盡昨日的風塵,微涼入身,杜佑攏了攏披風,閑庭信步於院中,兩隻小雀在周圍歡快嬉戲。
“你們倒是起的早。”杜佑溫和地笑著,伸手,其中一隻便停在了手上,它體型略小,通體黃毛,唯有額間有一小撮藍色的毛。這隻小雀正親昵的蹭著杜佑的手,另一隻額間為紅毛的小雀,繞著他周身不停地歡叫著。
忽聽一腳步聲越來越近。
“駙馬爺起了?”顏兒端著一盆正值芳期的西府海棠,從東廂房走出,見杜佑正和晴、抒兒玩兒的開心,驚訝道:“還未曾見過倆小這般親近郡主以外的人呢。”
杜佑輕笑:“許是走了運。”
“駙馬爺可說笑了。”顏兒將海棠放在群花旁,用袖子隨意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又繼續道:“晴兒、抒兒這倆小可是靈雀,當初郡主從左相那裏要來之後,細心撫養,倆小長大後也隻親近郡主一人,旁人若是要碰他們,可要落個花臉咯。”
仿佛能聽懂顏兒的話,停在杜右手上的藍毛麻雀點點頭,小腦袋又蹭了蹭他的掌心。
杜佑問道:“額間帶藍的可是晴兒?”
“駙馬爺果真和晴兒心有靈犀。”顏兒拿壺澆水的手停了一下,笑著看著杜佑:“郡主說了,倆小甚為機靈,也可需時傳信用,讓駙馬爺帶晴兒在身側。顏兒還擔心晴兒會刁難您,怎料它這個小機靈,竟一早跟您熟絡了起來。”
杜佑也笑了,將晴兒抱在懷裏,輕撫了撫它茸茸的毛發。小東西也舒服地躺在他懷裏。
幾番思量間,杜佑問道:“郡主可起了?”
顏兒笑道:“早起了,一大早就被長公主宣進了宮,約莫著快回來了。”
又道:“駙馬爺放寬心,郡主昨個兒忙到深夜,將您的事宜全都安排好了。郡主喜簡,不住人的屋從來不添擺設,今早才叫人出去置辦。昨晚委屈駙馬住了廂房,您放心,等主院收拾妥了,再給您搬上。”
“無妨。”
“駙馬爺一看氣質不凡,為人也是大度。”
顏兒澆完了花兒,用幹巾擦了擦壺身,這才撂下了噴壺,起身一看,問道:“駙馬爺可是淨臉了?也不見小磊子在旁伺候著。”
“淨了。家從去廚房看吃食了。”忽瞥見放在石板上的西府海棠,杜佑開口道:“今日有雨,此花忌水澇。”
“有雨?駙馬怎知?”顏兒驚道。
杜佑指了指一旁的水塘:“魚浮水麵,乃為雨召。”
顏兒恍悟,拍了拍額頭,做傷心狀:“素日裏最拿手的養花草之研學,竟在今日出了醜。”說完,將盆搬入了亭中,“多虧駙馬爺提醒,否則奴婢今日怕是要犯錯了。”
杜佑笑了:“郡主身旁皆是有才有能之人,想必這院中景觀是你所為,從盆景擺放、花草生長來觀,可見學識底蘊尤為深厚。”
顏兒不好意思道:“駙馬爺真是高抬奴婢了,常府舊時冷清,院裏空蕩,奴婢便學了這些花花草草,這才添了些生氣,郡主住的也舒服。”
“嗯。”杜佑停了一下,眸子看向院門旁的玉蘭,見它樹體壯實,雄奇偉岸,節長枝疏,花白如玉,青白片片,煞是好看。稱讚道:“這玉蘭不僅清香陣陣,沁人心脾,模樣也生得精巧。”
顏兒看了看,麵露疑惑:“前些日子還未開花,今日怎麽……”話語一停頓,忽然想起什麽,笑道:“您一來,它們齊齊開了花,許是歡迎您呢!”
杜佑輕笑:“玉蘭早春開,我又早春來。是趕巧了。”
顏兒笑了笑,不置可否。
紅日初升,天空開了顏,暈染了赤橙,朝霞在蔚藍中漫開,初晨的日光暖和的照耀,萬物初生,玉蘭更加嬌豔。本就是高枝開花,此時霞光耀眼,顯得它神采奕奕,宛若天女下凡。
腦海中閃現一句詩,他不自覺地吟了出來:“已向丹霞生淺暈,故將清露作芳塵。”
正沉浸在蘭花的美景之中,忽聽聞腳步聲走近,一女子的聲音傳來,清靈動聽。
“綽約新妝玉有輝,素娥千隊雪成圍。”
來人著紅色廣袖衣裳,袖口裙擺皆繡有金邊玉蘭,依舊是渾身上下未帶半分金銀飾品,僅有的是那日見到的條紋烏木簪子,和雙麵鏤空雕蘭和田玉腰佩。她跨過院門的坎兒,朝他走來。
杜佑溫和一笑,回道:“翠條多力引風長,點破銀花玉雪香。”
常暮蘭一挑眉,調笑的看著他:“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贈君。”
忽的,她神色一變,無奈笑道:“此句寫的是紫玉蘭。是本宮輸了,杜公子好文采。”
“實乃僥幸,郡主承讓了。”
常暮蘭還未開口,一旁的顏兒見她回來了,高興道:“郡主可算回來了,駙馬剛剛還問您去哪了呢。”
“貧嘴。”常歌瞪了自家小侍女一眼,正色道:“事情都辦好了?”
顏兒笑了:“主院估摸著弄好了,其餘等候郡主發話。”
“時候不早了,掛上吧。”常歌擺了擺手,示意顏兒去忙。
顏兒應了聲,笑著準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