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寒梅盛開（三）
“我們去看梅花吧，我病了這麽久，想來那些花都應該開了。”
“好，我們一起去看。”
“石頭，你看梅花在跳舞呢，好美呀……”
“是呀，連它們都在為你的美麗而傾倒呢……”
“沒事的時候記得要多看看書……”
蝶衣靠在少年懷中，笑得安靜甜美，程天洲倚在一棵梅樹旁，抱著女孩，心中是從未有過的寧靜。
蝶衣伸出手將片片飄落花瓣接下，輕輕呼出一口氣，晶亮的雙眸中滿滿都是漫天花雨，寒梅盛開：“石頭，你還記得我當年唱給你的歌嗎？”
“記得，你說過的話，跳過的舞，還有我們的盟誓，我都記得，一刻也不敢忘。”
“我想聽你唱那首歌好不好？”蝶衣抬頭，露出討好一般的微笑。
“老婆大人有吩咐，我怎敢不遵從？”話至尾聲，不覺哽咽，程天洲咬緊下唇，努力的平複著自己的情緒。
蝶衣撇過臉，佯裝沒有看到那雙泛著淚意的眼睛，隻是兀自盯著自己指尖滑落的朵朵寒梅，藏在寬大裙擺下雙腳不由得抽緊.……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程天洲的歌聲帶著男生獨有的渾厚，一首童謠倒是唱得別具風味。
女孩在歌聲中沉淪，慢慢的躺倒在少年懷中，頭枕著他的腿，笑容盡是滿足，
石頭，一千年前，我用這首歌送你離開，今天，也便讓它陪我上路吧.……
“好累啊，石頭，原來結婚這麽累，好想睡覺……” 蝶衣打了個哈欠，眼睛半閉半睜，就要合上。
程天洲知道那最不願意麵對最後一刻就要來了，明明知道無法阻止什麽，可他還是想要努力去挽留，哪怕多一刻也好，壓抑多時的淚水噴湧而出，聲音陡然間變高：“不行，不行，蝶兒，你不能睡，今天是我們的婚禮，不能睡……”
“可是好累啊，我就睡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蝶衣的聲音漸漸變低了下去，腦袋也越發昏漲起來。
“不行，不可以，蝶兒，不可以……”少年不斷的說著話，試圖去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有絲毫的鬆懈。
蝶衣無力的抬起手，一點點抹去他的淚水，撒嬌一般的咧嘴笑道：“我保證明天不睡懶覺，早早就起床，做蛋糕給我的石頭吃，好不好？”
“好，我們說定了，明天一定要早起，那新年第一天的日出一定很美！”程天洲摟緊那瘦弱的身體，輕輕地搖晃，低頭輕吻她冰涼的紅唇，淚滴落在花瓣上，仿若清晨的露水。
子時的鍾聲響起，不遠處傳來家家戶戶的鞭炮聲，新的一年到來了，蝶衣在漫天飛花中安靜的闔上雙眼，再也沒有睜開.……
“蝶兒，一定要醒來啊，你看，春天就要來了，花都開了，蝴蝶也都回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鮮豔的嫁衣都覆上了一層淺紅的落花，程天洲卻依舊保持摟抱的姿勢，空洞的雙眼沒有任何內容，仿若木偶。
蓮雪現身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麻木空洞的少年靠著梅樹抱著一襲紅嫁衣，不知是否還活著。
一向清冷的女孩見到這樣的場景，不覺也有些動容，上下打量了仿若雕塑一般的少年，下意識的想要走上前去試探程天洲的鼻息。
一點微光好似落英飛花一般鑽進蓮雪的衣領，但心情沉重的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
“蝶兒.……”聲嘶力竭的喊聲由遠及近，天和抱著懷中包裹跌跌撞撞的向這邊趕來，可在看到程天洲抱著的嫁衣那一刻，所有殘存的希望轟然破滅，再也無力支撐，雙眼一閉，身體轟然倒地。
“二弟.……”蓮雪眼見天和昏倒在地，再也顧不得呆若木偶的程天洲，隻能先跑上前將天和扶到肩上，回過頭看一眼沒有任何反應的少年，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唯有道一聲：“珍重.……節哀……”說完，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九重天際。
神族的王子殿下一副麵白氣弱的樣子被長公主扛回天宮，自是驚起一番不小的波瀾，娜婭被邁帶到天和的寢殿時，天醫已經完成了他的診斷治療，望其神情應該是沒有大礙，這位終日提心吊膽的母親總算可以稍稍的鬆口氣了。
嘯楓聽聞蓮雪帶著天和回宮的消息後，一路跌跌撞撞的衝向和清闕，卻不是為了去探望重傷的親外甥。
殿門口，男子盯著對麵的大女兒，顫抖著嘴唇，佇立良久方才開口：“她……她呢？”
“父王，蝶兒走了，走時跟閆石在一起，直到最後，她都很快樂，沒有任何的痛苦.……”
不善言辭的蓮雪破天荒的說了許多的話，她努力著，想要將悲傷的事實婉轉的表達，可是，對於早已瀕臨崩潰的嘯楓來說，無疑又是一次痛徹心扉的打擊！
男子擺擺手，麵無表情的轉過身，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滿透著悲涼蕭索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遠處……
蓮雪站在原地看著他一步步走遠，那身影似乎又佝僂蒼老了幾分……
程天洲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房間中的，隻是緊緊抱著懷中的嫁衣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好似這般就能一直騙著自己，那個如夏花一般絢爛的女孩，她還在！
說起來，這還是顧嫂頭一次休年假，早已無家可歸的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享受自己的假期，加上她對程家少爺的不放心，於是天一亮，她便匆匆趕回了程家大宅。
果然不出她所料，程天洲一副失了魂的樣子坐在梅園裏，那空洞的眼神任誰看了都要害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顧嫂好不容易才將少年半扛半背帶進屋中。可她不論問什麽，對方都是愣愣的，一句話都不說，就好似一個人偶，隻不過換了一個坐的地方。
客廳的石英鍾十分盡職盡責的走著，“滴答滴答”的聲音在這個空曠無人的房子中顯得那般清晰，但對於程天洲來說，蝶衣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時間也仿佛靜止了……
許許多多的畫麵在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仿佛敲擊著他的心弦，一遍遍的痛徹心扉：
第一次見麵時，小丫頭懵懂天真的模樣，笑嘻嘻的要和他同床共枕：“這是我的房間，你躺得也是我的床。”
仙緣穀中最為無憂的時光，他們忘卻所有的煩惱：“我說過，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隻要你開心……”
離別前的海誓山盟，她一曲雲天之舞讓所有都為之黯然失色：“希望再見時，我看到的石頭會毫無負擔……”
一幕幕，一篇篇，好像電影回放一般充斥了他所有的思想，盡管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天，可是心痛卻沒有減輕半分！
“沒事的時候要多看看書……”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突然閃現出來，程天洲先是一愣，好似突然反應過來什麽，離弦的箭一般竄進書房，雙手毫無章法的在密密麻麻排列著各式書籍不停地翻找。
書冊在他大力的撥動中紛紛落在地板上，發出一聲聲悶響，顧嫂聽到聲音衝進來，看著少年瘋狂的舉動不明所以：“少爺，您在找什麽？我來幫你找吧。”
程天洲對顧嫂的話置若罔聞，手上的動作不曾有絲毫的停頓，咬著牙不住的喃喃：“書……書，看書，在哪裏？蝶兒，在哪裏.……”
一個轉頭間，少年猛然瞥到一直放在自己書桌上的一本厚書，似乎有被翻動過的痕跡，片刻也沒有猶豫，一個箭步衝過去，抓過書用力的一抖，果然兩張被精心折過的紙張掉了出來。
程天洲彎下腰顫抖著手撿起，慢慢的展開，不出所料，是蝶衣清秀的字跡，一筆一劃極是認真，有幾處微微的模糊了，應該是被淚水暈染所致。
“石頭，對不起，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卻不能一直陪著你，我知道我的毒無藥可解，我會慢慢的變成一個廢人，可我不想離開你，所以隻能自私的成為你的累贅，原諒我的任性好嗎？
二哥哥說他會找到解藥趕回來救我，我相信他，但凡事總有意外，我不能讓你陪我一起去承受絕望的滋味，不論結果怎樣，我都希望最後的日子我們會很快樂，沒有任何負擔。
我心心念念都想成為你的妻子，可我卻不能對外人講，那樣一旦我消失之後，石頭還可以沒有顧忌的再擁別的美人在懷，我的石頭這麽好，一定會有很多人愛的，對嗎？
放心，若你找到可以與你攜手一生的人，我保證，我一定不嫉妒……
好了，就寫到這裏吧，若我沒了，天宮一定會派人來看看吧，希望我沒有高估自己，另一封信麻煩你交給天宮的人帶給我的姑姑，要幸福啊，否則，我就變成蝴蝶飛回來咬你！”
少年將信紙摟在懷中，身體慢慢滑坐在書堆中，腦海中反複回放出她認認真真的寫下這一字一句，笑著笑著淚卻流了下來，
傻丫頭，真是個傻丫頭……
另一封信看起來更為精致一些，程天洲猶豫了片刻，還是小心的拆開來，依舊是清秀軟筆小楷，內容卻是讓他的淚徹底崩塌決堤.……
PS：蝶衣到底還是消失了，話說寫這裏的時候，爾爾聽著匆匆那年，沒出息的哭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