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有神論者
“上啟姑母,蝶兒自知即將不起,唯有一個心願未了,還望姑母盡力成全。
蝶兒自幼頑劣,多謝姑母寬宏,一直包容著蝶兒,容我在此向您道一聲謝……
恩恩怨怨,錯錯對對,走到今日,蝶兒已經沒有力氣和時間去細細深想,不過我這稀裏糊塗的一生,終究還是幸運居多,沒什麽好怨怪的,也沒有什麽遺憾,唯有一人,始終難以放下,他這一世叫做程天洲,可我還是習慣叫他石頭。
說起來,這所有的因緣際會還真是與他息息相關,蝶兒不貪心的,隻希望我走後,姑母可以保他永世平安無憂,最好讓他永遠都忘了我,忘了所有我們的曾經,永生永世的快樂下去,還有,替我謝謝一直為我奔忙的二哥哥和大姐。
你們好好地過吧,蝶兒就先走一步了……
——蝶衣絕筆”
看完兩封言辭懇切的遺信,程天洲在雜亂的書堆中蜷縮著身子哭得好像一個孩子,仿若憋了許久的眼淚一瞬間全部爆發,止也止不住:“蝶兒,蝶兒……”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一切,毒發的時候,你該有多麽的害怕,等待死亡的滋味該有多麽難熬,可我卻什麽都沒看出來,還兀自慶幸著給了你幸福。
原來你早就計劃安排好了一切,連最後的心願都是留給我的,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不告訴我?讓我們可以一起承擔.……
顧嫂站在門口看著抱著信紙嚎啕大哭的少年,不知不覺也紅了眼眶,小聲的走上前:“少爺,地上涼,去椅子上坐著吧。”
“顧媽,她走了,可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什麽都做不了,做不了.……”
“我明白……”
“你不會懂的,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麽人,我們之間又發生過什麽。”程天洲搖頭苦笑著,將信複又仔細的疊好,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蝶兒,抱歉,這信現在我不會幫你轉交,惟有你是我的妻子,就算難逃遺忘的命運,我這一生一世也是你的人!
顧嫂輕歎一口氣,用一隻手扶起少年,而後俯下身慢慢整理起被弄亂的書籍:“那位叫蝶兒的姑娘不是普通人吧?”
程天洲沒料到一直慈愛溫和的老媽媽會突然冒出這樣的一句話,整個人愣在了原地,不知道如何接話。
“若少爺有興趣,老身倒是可以給您絮叨絮叨……”顧嫂一邊清理著地麵上的雜物,右手腕處空空蕩蕩,帶著無限蒼涼。
少年沒有作聲,手中緊握著兩張信箋,淡淡的抬了一下眼皮,示意顧嫂可以繼續。
主仆倆多年的相伴,些許默契還是有的,深知程天洲心情不好時通常緘默,極不願多說半句,此刻一個眼神便已足夠!
“那還是四十年前,我還很年輕的時候,年少輕狂不顧家人反對執意要嫁給那個男人,固執的追求我想當然的愛情,沒成想新婚的甜蜜還沒有多久,就嚐到了我自己親手種下的惡果.……”
“婚前他一直對我有求必應,甜言蜜語,婚後不久新鮮感一過,他便原形畢露,日日流連燈紅酒綠之所,沉醉觥籌交錯之地,街坊鄰居漸漸流言四起,在我外出時在背後指指點點,可我依舊天真的相信那個會對我關懷備至的男人不會背叛我們的愛情。
就算我親眼看到他醉醺醺的挽著兩個衣著暴露的時髦女郎,我仍然在做著他能夠回頭的美夢,可我的容忍和寬容沒有換來他半點的悔悟,最後愈演愈烈,吸毒賭博無一不做,輸了錢便回家大耍威風。
即便我對他傾心相付,可也終有忍無可忍的一天,在他又一次翻箱倒櫃找尋著家中所剩無幾的積蓄,我哭著抓著他的手,身後緊緊護著最後一點生活費。
可我沒想到他會變得那般喪心病狂,瘋了一般將我推倒在一旁,充滿血絲的眼睛中隻剩下可怕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欲望……”
顧嫂眯著眼,回憶著當日種種,眉眼間隻剩下鉛華洗盡的平和,可空蕩蕩的右手腕卻是明晃晃的昭示著那天的血色罪孽!
“幾番撕扯中,他始終無法達到自己的目的,我用右手緊緊扣著保險箱的密碼鎖,咬著牙死活不肯鬆手,他怒急,無可奈何的轉了幾圈,走到廚房拿起菜刀再度折返回來。
我看著閃著寒光的刀,後頸也是突突的冒著冷汗,但我沒想到他會真的砍下來.……”
眉梢眼角已爬滿細紋的女子握著斷腕處,語氣平靜得仿佛再說別人家的事,可程天洲卻是下意識的看向她缺失的右手處,眼神明滅不定,心頭一陣風起雲湧,
原來竟是這樣,這樣……
到底是經曆過多少不眠之夜,多少辛酸苦痛,才可以波瀾不驚的說出這一切.……
“隻是一瞬間寒涼,我便看見奔湧的鮮血以及落在地上的我的右手,連痛都來不及感受,我便虛脫的昏迷過去,那一刻不知道他眼裏可有一絲後悔。”
“然後呢?”少年情不自禁的發問,也想知道付出了血的代價,是否能讓那個負心漢幡然醒悟?
顧嫂微笑,挽起袖子,望著自己傷處猙獰可怖的傷疤,眼底升起一抹苦澀到底是塵封多年的傷疤,就算是時間流逝,歲月穿梭,依舊無法消磨幹淨,了無痕跡,
“要說真正的絕望還是石塊泥土打在身上的鈍痛,他在行凶過後,竟然將昏迷的我趁著夜色活埋,以防他人發現,那一刻,所有的寬容、癡情全部煙消雲散,我是實實在在的恨上了他。
被石塊埋沒的我以為這一生就這樣結束了,可是沒有,晨光熹微時,我睜開眼,手腕處傳來陣陣劇痛,本該活埋我的石塊泥沙全部消失了,而我隻來及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
“是誰?”少年打斷顧嫂的回憶,晦暗的眸子一瞬間明亮了些許,想起當年自己重傷被蝶衣帶回仙緣穀時,迷蒙之間,女孩燦爛善良的笑容,心頭便是一陣柔軟。
“我不知道。”顧嫂無奈的搖搖頭:“那身影曼妙,隱隱可見輕紗浮動,不似凡世中人,冥冥中有很多事情無法用科學來解釋,那次撿回一條命的奇遇讓我相信了那些虛無縹緲的傳說,所以,麵對您帶回的那位叫蝶兒的姑娘,我並未有任何的意外。”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對蝶兒一直悉心照料,無論發生何事,從未相問。可你僥幸逃生之後怎樣?您就甘心放過那個惡人嗎?”程天洲深切為早已視為親人的老媽媽抱不平,打心裏覺得這樣心善的人不該承受那悲慘的命運。
顧嫂深深的歎口氣,幾番猶豫,似乎又是一段難以啟齒的回憶:“我怎麽能甘心?好好的人生就這樣毀了,就那樣墮入殘疾人的行列,我恨他,各種各樣的報仇方式浮現腦海,個個都讓我興奮不已。
我偷偷潛回那個家,躲在衣櫃中,伺機實行我的計劃,已然做好了同歸於盡的準備。
可是最後卻被阿婆攔下了……”
“阿婆?是顧媽的親人嗎?”
女子腦海中顯映出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的音容笑貌,鼻間一陣酸澀,眼角處似乎馬上就有鹹澀的液體落下,要說她曾經不幸的人生中還有那麽一點暖陽,那便是那個對她關懷備至的老人了,
“她是那個男人的奶奶,對我一直很好,如親孫女一般,那天晚上的事她全都親眼看見,可她選擇了緘默不語,我能理解,畢竟是她唯一的孫子,血脈相連.……
我的歸來帶著強烈的複仇欲望,她自然明白不過,可她為了她的孫子竟然不顧輩分尊卑,跪下來聲淚俱下哀求看在她的份上我可以大事化了,放過他。
我不知道當時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所有的恨意在她的眼淚中漸漸消融,我轉過身默默地離去,權當用還未結痂的斷手償還了她對我的全部情意。”
“這樣,甘心嗎?”程天洲微咬著唇,並無法親身體驗那是一種怎樣的痛,但亦是心口帶著瑟縮,無法想象孤身一人的女子是如何帶著滿滿心傷走過這漫漫歲月,午夜夢回時是否仍會被惡魘驚醒?
“沒什麽不甘心的,阿婆也最終為她的心軟包庇付出了代價,我聽人說她就餓死自己門口,走的時候骨瘦如柴,不肯瞑目,而那個男人卻連多看一眼都沒有,罷了,可能是我前世欠了他們,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顧嫂再度將猙獰的傷口藏入袖中,仿若藏起那段不願再提及的灰暗歲月,可這其中自欺欺人的成分有多少,恐怕也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少年站起身,鄭重的向顧嫂鞠了一躬,感激她為了自己不惜撕開那舊日的傷疤,極度絕望的心情已然再度恢複成平和,緊握著掌心中躺著的兩封信,步伐穩健的走出書房,站在窗前,望著那盛開的寒梅朵朵,
“蝶兒,我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帶著你的那份,看遍這人世所有的繁華……”
PS:吼吼,話說顧嫂的這一段是爾爾某天的一個噩夢呢,記得這麽清楚,爾爾素不素很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