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頭領蔡牽
這日蔡牽又飲了些酒,正在一間偏室中歇息,想著不過數日,便可以和林亞孫,乃至倫貴利等人會合,此後便可一舉攻入浙江,金銀財寶,就此不在話下。心下快慰,忙喚下屬道:「把那吳平給我叫過來,我要跟他再喝兩杯!」
下屬領命前去,不過多時,便帶了那吳平過來,只見他仍是一副高大樸實之相,卻意外的與蔡牽親切,笑道:「蔡頭領,今日這什麼事, 這樣高興啊?還要找小人來喝一杯。要不這樣,小人原來那船上,還真有兩瓶琥珀紅,味道香得緊。小人這就去先拿一瓶過來,與頭領暢飲如何?」
「不必了。」蔡牽擺手道:「你倒不如來嘗嘗我這裡的酒,這是我同安縣自釀,做得,可未必就比你們溫州差了。」說著也在對面碗里倒下了一碗米酒,看著吳平。
「既然是頭領請客,那小人恭敬不如從命了。」吳平一邊回禮,一邊接過那碗酒來,一飲而盡。飲罷看著蔡牽,不覺笑道:「卻不知頭領今日有何喜事,竟主動請了小人過來,這可真是……有些意想不到。」
「沒什麼,不過是林幫主那邊已經和我有了聯繫,明日,我們兩路船隻就能在北邊會合,到時候,安南的那什麼侯爺,叫他奶奶倫貴利的,也要帶著船一併過來了。再過兩日,咱們的船就能到溫州,吳平,你想不想回去?」
「想,那當然想了。」吳平陪笑道:「不過聽頭領這話,頭領是不想讓我走了?」
「跟你說話,我痛快,所以你走了,倒是讓我覺得無趣了。」蔡牽答道,只是忽然之間,蔡牽話鋒一轉,又向吳平道:「其實這個時節,卻也不錯,溫州的石斑最是味美,五月五的時候,石斑賣得最貴,這六月了,反而便宜了些,上岸去尋些來,倒也不錯。只可惜咱這些船,未必能在溫州停船了。你那些糧船是要去寧波,還是紹興?」
「是寧波。」吳平答道:「不過頭領,咱們不都有約在先了嗎,這幾艘糧船,頭領定是能放過去的不是?」
「你這些糧食我不在乎,其實你能早些回去也好,這個季節總是有颶風,所以溫州那邊,多有燃燒樟葉,以求陽氣充足,風雨退散之俗。我這個時候去過溫州,滿街都是樟葉的香氣,這樣安逸的日子,不也很好嗎?」不想蔡牽依然沒有給吳平明確的答覆。
「是、是,蔡頭領,不過小人看來,還是咱老爺這船糧食更重要一些,糧食若是沒了,這城裡空氣,再怎麼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您說您不在乎,那您的意思是,林幫主他老人家……」吳平說著說著,忽然隱隱發覺,這林亞孫未必真心愿意放幾艘糧船北上,忙懇求蔡牽道:「蔡頭領,您的意思莫非是……頭領,當年和咱家老爺簽下和約的,不正是林幫主嗎?」
「是林幫主沒錯啊,可是這次要來的,也不是只有林幫主啊?」蔡牽道:「那安南幾個總兵,手裡無論船、人、炮,都比咱們多,到時候你想想,若是那倫貴利鐵了心要搶什麼,就算咱去勸他,他也未必答應啊?還有那鳳尾幫,我也知道,那什麼庄有美,本來聲勢要比林幫主大一些的,就是因為我帶著這幾條船,幾百個弟兄跟了林幫主,眼下福建洋麵,咱水澳算是第一家。就憑這個,他庄有美心裡也不甘啊?不是說你跟咱們幫主有了交情,這些船就有了保證啊?」
「可是……這……蔡頭領,咱做生意的,都知道立約之後,雖生死大事,亦不能違約的道理啊?您說咱們這幾家都是盟友,那對咱們這幾條船,就應該一致放行才是,要不然,這言而無信的名聲傳了出去,對頭領也不是件好事啊?」吳平身為鄭傢伙計,自然全力維護家中財貨。
「那也只有你這樣想,其實,咱干這行的,朝生暮死,一起出海的兄弟,今日還在一張桌子上打牌,明日官府一炮轟過來,腦袋就沒了半邊,這我見過,聽他們說,一邊打著牌,一邊就被炸死了的,也不是沒有。咱們連明日是個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呢,還管你那許多立約啊、毀約的,麻不麻煩啊?倒不如看著金子銀子,就他媽干一票!有了銀子,就吃喝玩樂一頓,要的就是個痛快!你在我這船上也住了幾日,我手下不缺錢,也不缺寶貝,可你看他們這樣子,手裡還剩下幾個閑錢?」蔡牽無奈的笑著,似乎他自己對這種兇險的海盜生活,也頗有些不滿意之處。
「可是頭領,這就連您這裡……也沒寬裕到哪去不是?」吳平回笑道。
「我沒辦法啊?你說我原本在同安好好的打著魚,倒也清閑了三十年。可這污糟世道,輪得到我清閑嗎?狗屁官府,還有那岸上的所謂他媽的良民,誰把我當個人看了?既然如此,還不如下了海,干一票大的痛快!可最初幾年我是這樣想,後來手下人多了,叫我大哥的多了,哈哈,得有快三百人了。他們這一聲聲大哥,我不能不應啊?你說要是每次有了金銀財寶,都是我一個人享受著,他們連口湯都喝不上,那他們跟著我幹什麼?眼下生意少,只能給他們平分。嘿嘿,這樣說來,這一萬石米,我都有點饞了呢。」蔡牽若無其事的說道。
只是吳平聽著聽著,卻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想法。或許,這些海盜真正的頭領,應該是這個叫蔡牽的小頭目才對……
「小人知道,頭領這番話,都是嚇唬小人呢。明日見了林幫主,就算小人求求頭領了,求頭領跟林幫主多說些好話,放我們一條生路,若是再要些銀子,要不……小人回去和老爺通融通融,說不定老爺能答應呢?可這一萬石糧食,是真的值錢,咱們鄭家這幾年……這幾年也賠了不少銀錢了,這些糧食,是萬萬不能再丟了。」吳平繼續懇求道。
蔡牽平靜地喝下一碗酒,笑道:「你說的事,我可以幫你轉達。但你也想好了,若是你這幾艘船被幫主知道了,幫主未必願意幫你,說不定,還會有些別的心思,這個風險,你可擔得起?」
「小人不敢多有奢求,頭領願意幫小人,小人願來生做牛做馬,報答頭領!」吳平忙不迭的對蔡牽下拜道。
「牛啊馬的,那些狗屁良民稀罕,我可用不上。不過嘛……」 蔡牽說著說著,忽然面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對吳平道:「人,我這裡倒是有幾個不錯的,年輕,長得也俊,你要不要試試?」
「頭領太客氣了,小人……平日不大敢碰女人。」吳平道。
「不是女人。」蔡牽這話一出口,吳平更納悶了。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尖細而又有些粗暴的聲音,從艙外徑自傳來:「蔡牽,你這跟個男人花天酒地什麼呢?外面有事了!成天跟我說這鄭傢伙計多好,你是看上了人家不成?」話音未落,一個高大女子已從艙外走了進來。吳平向那女子仔細看時,只見她身著大紅衣衫,四肢均是健壯,赤著雙足,並無半分忌諱。女子頭髮只胡亂紮成一個大髻,挽在腦後,面色卻頗為俏麗,只是俏麗之餘,更多的卻是女子中罕見的煞氣。
「媽,我這就是和他喝兩杯,能礙著什麼大事?你說外面有事,什麼事這般著急?我喝完這杯就過去,定然不會遲了。然後啊,我再陪陪你怎麼樣?」這一句「媽」也聽得吳平大驚失色,這女子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多歲,蔡牽卻已經年近四旬,二人怎麼算也說不上母子。
蔡牽看吳平面露驚異,不覺笑道:「夥計,這你就不懂了吧?也罷,你溫州沒這個習慣,咱福建沿海,素來便把渾家稱為『媽』,她啊,就是我家那口子了。她姓呂,你只叫她呂姥便是。」這樣說來,這呂姥竟是蔡牽之妻,聽蔡牽言語,大概也只是姓呂,沒個正式名字,這 「姥」字一樣是市井稱呼。
「見過呂頭領了。」吳平忙向那呂姥拜道。
呂姥卻對他不屑一顧,徑自對蔡牽道:「蔡牽,方才林亞孫那邊來人了,說他們已經和安南那什麼侯爺的,會合在南面三十里處。你明日暫且南下,待咱們三幫合力,再行北上不遲。」
「他們鄭家的糧船,可有下落?」蔡牽忙將碗中最後半碗酒飲下。
「說了,昨日就到了溫州,他們怕你,特意走了遠路。你天天看著這幾個鳥不生蛋的小島,哪能注意到他們?」呂姥答道,聽她口氣,一直頗為強橫,似乎在這艘船上,她地位與蔡牽一般無二,看來蔡牽稱她一句「媽」,也算夠格。
「好,不出意料!」蔡牽笑道,一邊看著吳平,又道:「今日天也不早了,你且回去歇息,到了明日,我自把你家糧船之時,告訴我家頭領。到時候你等是生是死,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說罷,也放下了酒碗,隨著呂姥一道出去了。
蔡牽自然不知道,這時吳平的眼中,竟也有了一絲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