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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脆弱的和約

  次日蔡牽便即發令,暫且南下。過了不足兩個時辰,只見前面海上,黑影綽綽,竟似數十艘大船在這些島嶼邊停泊一般。船行得近些,吳平、鄭嘉這許多夥計也看得清楚,大船上一樣是巨大的眼睛、高聳的尾樓,商船從不在船頭繪眼,那這許多大船,自然便是海盜船隻了。

  幾艘大船之後,檣桅林立,帆布連天,正不知這一遭,三大海盜集團一共來了多少船隻。鄭傢伙計本與水澳幫以外的海盜不熟,看見這般架勢,不免一個個全身發顫,吳平素來膽大,但在這時的蔡牽看來,他身上顫抖之狀,也是清晰可見。

  「這……竟有這許多船啊……」吳平一邊看著海上船隻,一邊不禁感慨道,略顯驚懼的眼神中,似乎也有著一種羨慕之情,又或者……大事將近的激動。

  就在這時,忽然只見前面大船之上,一股黑煙吐了出來,隨即海島之濱,一團煙霧頓時爆開,只將那方圓數十步都變了顏色,緊接著,蔡牽船上眾人只聽「砰」的一聲,倒有一小半竟站立不穩,自滑倒了下去。蔡牽看著這些未見西洋大炮威力的鄭傢伙計,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可不過一瞬間,蔡牽笑聲戛然而止。只見那團黑煙之中,半個圓球橫飛出來,竟重重的擊在海濱一顆大樹之上,這炮彈威勢絕人,一衝之下,大樹又怎經受得住?很快便歪在了一旁,緊接著,大樹「吱呀」的倒地聲,也漸漸傳入了船上人耳中。

  「蔡……蔡頭領,這……這是何神技啊?」吳平連忙向蔡牽問道。

  蔡牽看了一眼,不覺冷笑道:「哼,聽說是安南那些人從西洋人手裡買來的上好彈子,炮彈轟了出去,便即分為兩半,一半落下,另一半還能再飛出近百步,據說海戰之時,西洋人以此轟擊對手桅杆,最是有用。他們不知這彈子應該叫什麼,胡亂取了個名字,叫『蝴蝶炮子』,以示其連綿不絕之意。哼哼,安南這些人,看來是更加肆無忌憚了。」

  其實這所謂「蝴蝶炮子」,便是這時歐洲世界所稱「鏈彈」。彼時海戰之中,火炮皆用實心炮彈,雖然清軍也有可以居中引爆的「開花彈」,卻只能用於短管臼炮攻山摧林之用,海戰炮管甚長,便只能使用實心彈,直到二十年後,歐洲方才出現了用於長管火炮的開花彈。但從實心彈到開花彈的轉變,歐洲炮匠也是一直有所嘗試,不斷革新,才最終開發近代開花彈成功,而非一蹴而就。這時所謂「鏈彈」,便是歐洲人用以改進實心炮彈的一種嘗試。由於東南沿海海盜聲勢浩大,鏈彈便也通過歐洲走私商的種種交易,進入了東亞海面。

  眼看對面試炮已畢,一艘小船放了下來,向著蔡牽一行而進,很快,小船便接近了蔡牽船隊,船上一名小頭目見了蔡牽,便即相拜道: 「蔡頭領,幫主已經得知你前來會合之事,這鄭家糧船北上的消息,幫主也已經知道了。幫主這就叫你過去,還有,這鄭家的夥計,也請一併過船。安南侯爺那裡,另有吩咐。」

  「鄭夥計,吳平,你們的事,昨日我便遣人告知了幫主。卻不想他也這般著急,竟把糧船之事,都告知了那侯爺。正好,也省得你二人再去相述一番了。你們就先跟我過去,見了侯爺,也不用怕,侯爺問什麼,幫主問什麼,你等如實相告,就可以了。」蔡牽對鄭嘉、吳平等人說道。

  「這……蔡頭領,侯爺不會出爾反爾吧?」吳平問道。

  「什麼出爾反爾,侯爺答允你什麼了?」蔡牽冷淡道:「不過,只要你等言語盡皆屬實,侯爺那裡,我保你們全身而退,怎麼樣?」

  聽到蔡牽力保自己一行性命無虞,鄭嘉、吳平才稍稍放下了心,便跟著蔡牽一同上了小船,向著海盜船隊正中而來。一路只行得一炷香的時間,方才到了倫貴利主艦之下,看著這長十餘丈,船頭船尾高聳,炮位林立的巨艦,鄭家幾名夥計也是連連稱奇。很快,巨艦之上放下梯子,各人一一上了主艦,只見艦上正中龍紋交椅之內,坐著個身著錦衣,卻大敞四開,頭上蓄髮,卻自凌亂蓬鬆之人,正是那安南進祿侯倫貴利。蔡牽向倫貴利左側走去,站在一人之後,這人也不難看出,是水澳幫主林亞孫,鄭嘉見過林亞孫的面,也當即作揖,以示恭敬。倫貴利右側尚有十餘海盜,一樣便裝打扮,服飾卻與水澳幫不同,自然便是鳳尾幫主庄有美及其屬下了。

  鄭嘉早聽得蔡牽告知倫貴利其人其事,是以這時見了眼前眾人,斷定正中之人便是倫貴利,忙上前作揖拜道:「小人溫州鄭記鄭嘉,見過侯爺,侯爺大名,我等人盡皆知,今日一見,真是倍覺榮幸。若侯爺寬宏大量,可以庇護我等,小人定當告知主人,日後重謝侯爺才是。」

  「客氣話都免了吧。」倫貴利似乎有些不耐煩,對鄭嘉直奔主題道:「你是那什麼鄭天選的夥計,我聽說,鄭天選是溫州首屈一指的商人,現有五艘運糧船已經到了這一帶海上,是也不是?老實回話,本侯自然饒你性命。」

  「正是,侯爺料事如神。」鄭嘉笑道:「我家主人眼下,正好有五艘運糧船,正往寧波去呢。這不,這幾年浙東總是有水災,每逢水災,糧價就要往上漲,運一萬石糧食過去,能賺回不少錢呢。而且,主人之前便已經和林幫主打過了招呼,這五艘船,林幫主是答允了我等不會幹預的。主人也特意吩咐小人,既然林幫主已經投奔了侯爺,那就把這件事也一併告知侯爺,侯爺寬宏大量,自然能給小人們留一些賺錢的路子,您說對吧?」

  「這五艘船現在在哪裡?」倫貴利又問道。

  「現在溫州,再過兩日,便準備北上了。」鄭嘉見倫貴利答非所問,心中也有些不安,只得硬著頭皮答道。

  「好,你想賺這些糧食的錢,那我給你一個機會,一萬石米,算你五萬兩銀子,加上船,一共八萬兩。告訴你家主人,三日之內給我們把八萬兩銀子乖乖送上來,我們放你等糧船北上。若是少了一錢銀子,從今天算,第四日上,這五艘船,一萬石米,就都歸我了!本侯給你一日機會,趕緊回去讓你家老爺籌錢,三日一過,你不給,那我便去拿!聽清楚了嗎?」倫貴利絲毫不把鄭天選放在眼裡。

  鄭嘉聽著倫貴利言語,頓時大驚失色,顫抖著問道:「這……這,侯爺,這不是為難小人和主人嗎?這林幫主已經和侯爺結盟,侯爺為何還非要這批糧食不可呢?三日去籌八萬兩銀子,這……我們存銀放在各處商棧,就算一一清點,三日也斷然籌不出這許多啊?」

  「什麼結盟,什麼約定?」倫貴利依然對鄭嘉不屑一顧,道:「和你結盟的是這林亞孫,你是什麼人,本侯從未見過,看你一個不入流的小夥計,有什麼資格跟本侯爺討價還價?你家主人若是籌不出這八萬兩銀子,本侯就要你這五艘船一萬石米,怎麼了?不妥嗎?!本侯這一路北上,本也不想和你們動刀動槍,就是要你們點錢糧,怎麼就那麼心疼呢?!要是你覺得本侯說得不對,本侯這裡有的是大炮,要不,你先嘗嘗本侯這蝴蝶炮的滋味,如何啊?」

  「侯……侯爺……」吳平見鄭嘉面對倫貴利威懾,已經被嚇得不敢說話,只好大著膽子說道:「按市價,這米最多也就是二兩銀子一石,這船造的再大,一艘船兩千兩銀子,也不能再多了。侯爺就算現在得了這些船隻糧米,讓我們贖回去,這價錢也太高了吧?」

  「什麼叫市價?你一個屁都不是的夥計,也配跟我提市價?我告訴你,本侯買來這些大炮,也花了不少銀子呢!在本侯的船上,你一萬石米市價就是五萬兩,五條船的市價就是三萬兩,一錢銀子也不能少!你再說一遍,這五條船一萬石米,市價到底是多少?!」倫貴利素來驕橫,聽著吳平竟然和他頂嘴,登時惱怒起來。鄭家諸人也自清楚,倫貴利這般漫天要價,根本就不是想要錢,而是盯上了這些糧食,不得到便決不罷手。

  「可是侯爺,那我家老爺和林幫主定下的和約,就不算數了嗎?」吳平依然不願屈服。

  「什麼和約,我再說一遍,沒有人和本侯簽過什麼和約!」倫貴利一邊毫不鬆口,一邊也轉向林亞孫,道:「至於你說你和林幫主有約,那是你和林幫主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要不這樣吧,林幫主,你自己告訴他,你和他們之間,究竟有無和約?如果有,眼下還做不做得數啊?」

  林亞孫聽著蔡牽質疑,也是心知肚明,這次倫貴利北上劫掠,糧食乃是重中之重,是以即便自己和鄭天選有約,倫貴利也不屑一顧,一聽到有糧船北上的消息,便即決定下手。而這次劫掠行動,是安南船、鳳尾幫和自己三伙人馬一同行動,那麼自然要考慮戰後分贓之事,如果自己固守彼時約定,那麼勢必在分贓時吃虧。鳳尾幫和自己同處福建洋麵,雖然投奔了倫貴利,平日的競爭可一點不少,若是鳳尾拿了大頭,以後自己船隊的日子就不好過了。當下心中議定,對倫貴利道:「侯爺,您縱橫四海,見識過人,自然應該清楚,這所謂和約,不過是那些商人一張聊以安慰的廢紙罷了,這次行動,在下誓死追隨侯爺左右,若有需要在下的事,在下願為前鋒,屆時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聽著林亞孫甘願毀約,鄭嘉、吳平等人也都面如死灰,看起來,這次出海求和,反倒是把一隊糧船都搭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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