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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富商吳康成

  “眼下捐款之數,就是這些了嗎?”阮元看著三人麵前的賬冊向秦劉二人問道。


  “伯元,就是這些了,而且我看,也不會再多了。杭州、紹興、嘉興、湖州都捐了銀子,其他府自顧不暇,也不該難為他們。隻是……把所有捐來的銀子都算上,眼下也隻有五萬三千兩之數。”秦瀛道。


  “各府縣必須留下餘銀,用以公費開支,能捐上來這些,已經不容易了。可這樣即便加上藩庫的存銀,也還有三萬兩上下的開支不知從何而來啊?誠甫兄,小峴兄,難道就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阮元問道,劉烒字誠甫,與阮元相熟後,阮元便以字稱之。


  “阮中丞,說起辦法,其實眼下還有一途。隻是這條路能不能走通,其實我心中也沒有十足把握。”劉烒卻似乎還有新的方案。


  “誠甫兄,眼下可用之法,都要盡力一試才是。無論困難與否,這件事,我都可以盡力而為,還請誠甫兄直言無妨。”阮元道。


  “中丞,這募捐之事,中丞隻想到了浙江這大小府道官員,卻為何沒想到商人呢?”劉烒道。


  這一語倒是提醒了阮元,其實阮元本就與鹽商江氏有故,朝廷每逢戰事,商人捐輸家產,並非不可想象之事。但他在浙江所有交往之人,除了餘得水這樣偶然相遇的漕幫人員,便都是文士生員,其中當然也有家境富裕之輩,可他們依靠的收入來源主要是田產,很少有人經商,說起杭州的大商人,自己更是一個都不認識。所以請商人出資之事,自己竟未考慮到。這時聽劉烒之語,方才領悟,忙道“誠甫兄此言,確是個好辦法不錯。隻是我來浙江兩次,卻也不知杭州境內,尚有什麽家資雄厚的商人,倒是我查訪不密了。這商人之事,還要多請誠甫兄指教。”


  “若說杭州的商人,至少有一位,中丞不該不知道啊?”劉烒道“就在東城金剛寺巷那裏,有一座大宅,主人姓吳,叫吳康成。他家商號,在中原七八個省都有分號。除此之外,其實朝廷的一些開支,也都是委於他手,由他代行經營。他一是於朝廷有些聯係,二是從來都有憂國憂民之誌。所以這幾年川楚戰事不解,他一連數年都有捐輸,去年捐了一百萬呢。正好,就在兩日之前,他家還差了人到我藩司衙門來,說願意再捐一百萬給川楚前線。伯元,他家短短兩年,就可以捐出兩個一百萬來,現下所需,不過三五萬的開支,或許前往相求,他也會樂於相助呢?”阮元聽著這吳康成連年捐輸之數均在百萬,心中不禁暗自激動,若是能得他相助,或許船炮開支最後的缺口,也就可以很快補上了。


  可是轉念一想,劉烒之語似乎尚有未盡之處,阮元不禁問道“既然如此,那誠甫兄方才為何卻說,並無十足把握呢?”


  “伯元,這吳康成雖說家財豐厚,可已經連續兩年捐輸百萬之數。正所謂‘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啊,咱做官的,不能看著人家連年捐輸,卻還接著找他們要錢,不給他們留一條活路不是?所以之前你說尚缺八萬兩銀子,我確實有所猶豫,就沒將這件事全盤相告,但眼下我等均已出捐,所需不過四五萬兩之數,或許你也會有辦法,讓他補上最後這些銀子呢?”聽著劉烒之語,阮元也自清楚,正是自己來了杭州之後,連破兩起盜案,讓劉烒對自己產生了信心,這才將吳康成之事盡數相告,否則自己不知杭州有如此人物,隻怕最後的經費缺口,是無論如何也補不上的了。


  但劉烒的話卻也讓阮元眼前一亮“既然如此,那這裏我也先謝過誠甫兄了。誠甫兄放心,此後之事,我已有分寸了。”


  這一次,劉烒倒是對阮元再無疑慮,二人遂備了輿轎,這日下午,便即啟程,往吳康成宅子之處而來。


  吳康成的宅第占地甚大,十分好認,是以阮元和劉烒的坐轎隻在城東轉了小半個時辰,便即到了吳康成家門之前。但阮元方一下轎,竟也是吃了一驚,隻覺眼前宅子雖占了小半條街,可從頭到尾,盡是尋常青磚白瓦,竟是沒有半點富麗堂皇之象。


  吳府中人早知阮劉二人這日要來到訪,是以阮元二人方一落轎,府中便齊齊排出十餘個家丁來迎候二人。為首家丁見了阮元,雖覺陌生,可看著他二品官服,又與劉烒相熟,也自然知道了阮元身份,忙上前陪笑道“小人問過中丞大人,藩司大人安好,我家老爺日中方聞二位大人來訪,一時匆忙,未免有些不盡禮數,還請二位大人見諒才是。”


  “無妨。”劉烒與吳家之前相熟,便主動上前道“今日我和阮中丞前來,也是有一樁要事,需要立刻與你家主人相商。至於招待之事,簡單一些,卻也無礙,隻不要誤了這要事。中丞與我,都不介意的。”那家丁連聲應是,忙叫了其餘家丁前來陪同,將二人迎入了吳府後堂之內。看來即是要事,便需在這後堂商議,以免人多口雜。阮元看這後堂,隻覺外麵雖是尋常模樣,其中桌椅,卻雕得俱是精細,堂上幾幅字畫,也正如這廳堂一般,看似俱是水墨繪成,其中運筆氣象,卻是頗有意味,讓人不由得想多看幾眼,看來這吳康成自也是胸中有一方天地之人。


  不過片刻,隻聽廳外腳步匆匆,一人身著深灰布袍,快步上前,見了阮劉二人,忙近前一步作揖道“小人錢塘吳康成,見過阮中丞,劉藩台。這位大人年紀不大,卻自有一番大儒氣度,想來定是中丞大人了,之前小人俗事纏身,未能前往撫院先行拜訪,還請中丞恕小人無禮。此番中丞與藩台大人前來寒舍,小人接到消息,卻又遲了些,想來是要怠慢二位大人了,這都是小人慵懶無狀之過,還請二位大人恕罪。二位大人今日前來,究竟有何要事?隻要是小人能辦到的,小人定然全力以赴,絕無怨言。”


  這一番話說下來,倒是也讓阮元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他一向治家嚴謹,撫院除公事外,從不讓外人無端來往,對於本地士紳商人的禮物,更是一概拒絕,不讓進門。所以並非吳康成沒來撫院拜訪,而是即便他有前來之心,也早就被撫院拒之門外。這樣看來,倒是自己怠慢了這位連年捐輸的義商,而這一日,也是自己上午相約,下午便即到訪,吳康成又哪有多餘時間,來為阮元準備迎見之事?所以吳康成這一自謙,倒是自己更加不好意思,一時難於開口。還是劉烒與吳康成相熟,這時主動為阮元解圍道“吳先生,既然你已經認出了阮中丞,那在下也不用多介紹了。你連續兩年,為朝廷捐輸百萬之數,中丞聽了此事,自然對你多有感激,這不,今日下午我二人正好有空,便到你這裏慰勞一番。”


  吳康成忙謙辭道“既是如此,那在下真的是愧不敢當了。朝廷的事,都是大事,在下這一點點小小的捐輸,又怎麽及得上二位大人的夙興夜寐呢?還是二位大人平日憂勞更甚,在下之前一直不能為二位大人分憂,是在下有錯才是。”


  這時吳府下人也漸次入內,奉上了茶果點心,阮元看吳府茶器時,隻覺奉上的茶杯也與吳府裝點一般,外型平平無奇,卻隱隱可見祥雲般的暗紋浮現其上。杯中茶水香氣雖嫌淡了些,卻貴在持久,一時不絕。這時吳康成已然就坐,日光下看他麵相,三綹長須,甚是清雅,卻也隻著尋常布衫。想起他之前言語,或許他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之後,也經曆了多任浙江巡撫,其中自然不乏仗勢欺淩商人的貪官酷吏,也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明明身為一方富商,連年捐輸百萬,卻力求簡素,隻在不經意處透露一二分風雅。


  不過阮元這次前來,本也不想難為吳康成,其他籌款事宜,也早已與劉烒商議得當。所以這時也依然平心靜氣,對吳康成回揖拜道“先生確是客氣了,先生這兩年,每年為川楚戰事捐輸百萬,就連浙江藩庫,解送前線的銀兩也不及先生所捐。先生為國之憂勞,早已在我二人之上,之前在下到任,生怕杭州有人以送禮為由,行請托之實。是以嚴令無論何人,往巡撫部院送禮者一並堅拒,不意誤會了先生,是在下的不是。至於先生捐輸之事,我與劉藩台現下也已上報朝廷,皇上宅心仁厚,定當褒獎先生,使先生之名,天下皆知。”


  “阮中丞,什麽天下皆知的,倒是讓在下惶恐了。”吳康成陪笑道“眼下在下年紀也大了,後半生僅有的心願,便是經營好眼下這份基業,能有個善終就夠了。這聲名越大,對我而言,卻是越承受不起了。不過阮中丞,若僅是此事,中丞來信一封,告知在下便是,又何必親自到訪呢?”


  “先生過謙了,其實這件事……這件事若不是撫院藩司,已經再無其他辦法,本也不該麻煩先生的。”阮元道。


  “也就是說,中丞大人今日,還是要再‘麻煩’在下一次了,在下猜的可對?”吳康成一邊陪笑,也一邊不禁歎道“隻是中丞大人,在下為川楚捐輸百萬,也並非全然為了國家大事,在下商號有不少便在陝西、湖廣一帶,若是這場仗再打下去,這生意都沒法做了。捐輸雖是為了報效朝廷,卻也有及時止損的私心。但話說回來,在浙江,在下除了兼營一部分鹽務,生意卻也不多,這幾年捐輸如此,本錢都快搭進去了,若是中丞的麻煩,本身不是個小數目,隻怕您要在下捐錢,在下也要應付不過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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