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箬黃幫出擊
“實不相瞞,此事確需先生相助,不過先生有一事,說得卻並不準確。在下今日前來,隻是想著向先生借一筆錢,之後自會連本帶息,一並奉還,卻不是來找先生捐錢的。”阮元見吳康成從容應答,便也坦誠相待。可吳康成聽著“借”與“連本帶息”兩個詞,也一樣怔了一怔,似乎朝廷來找他幫忙,從來都是捐而不借一般。
“中丞是來找在下‘借’款嗎?哈哈,中丞可是太客氣了。”吳康成不禁笑道:“卻不知中丞所借,竟為何事?”
“海防之事,眼下朝廷已批準了我與沿海四位提鎮的奏疏,現下要在浙江新造三十條大船,四百門大炮,其中所需,大約有十萬兩,但朝廷限於川楚戰事,卻不願再撥款給我等。所以我等撫院藩臬,已將可以動用的養廉銀盡數出捐,可是即便如此,仍有一部分缺口,是我等無力填補的。”阮元也不再隱瞞,將實情全盤托出。
吳康成倒是並無異狀,畢竟浙江所需隻有十萬之數,相比於他捐給川楚的銀兩,實在不足為道。便輕輕捧過茶杯,緩緩品了品茶,笑道:“看來還是中丞見多識廣,看著在下這茶淡了些,不願飲了。也罷,在下這就讓下人收了這些不入流的茶去,今日欠中丞的一杯茶,在下隻能來日再補上了。卻不知中丞今日這‘借’,是要多少銀子呢?”
“吳先生,這茶雖看起來淡了些,其中意蘊,卻自深刻,是以我想著先談過要事,再行品茶不遲,卻不料讓先生誤會了。”阮元陪笑道,其實他也清楚,所謂“收了茶去”,乃是當時流行的一種送客禮數,主人將茶杯收走,會麵便告結束,吳康成此語,顯然是不太願意借錢。所以自己也隻得繼續說明實情,道:“眼下所需,大約是五萬兩之數,如若戰事得平,自當以二分之息還於先生。”
“五萬兩嗎?”吳康成笑道:“中丞大人有所不知,在下生意這幾年因川楚戰事,本來也是連年不利,今年為朝廷捐輸百萬,已是竭盡所能,再沒有多少餘錢了。即便中丞與在下約到二分的利息,在下拿不出這本錢,總也幫不了中丞啊?”
“此事我已與劉藩台商議過了,除了二分利,我浙江撫院藩司,尚有一物,可以作保。”阮元道。
“卻不知中丞所言是何物?”吳康成問道。
“浙江藩庫。”阮元說得從容,吳康成卻也不禁一驚。
看著吳康成似乎難以置信,劉烒也補充道:“吳先生,其實這件事我與阮中丞之前也已經商議過了,我是浙江布政使,藩庫本就是我來經手,這次皇上下旨加鑄船炮,因無力撥給經費,特許我等暫時自行支用浙江藩庫。所以中丞與我談起藩庫出抵,我並沒有意見。怎麽樣,吳先生?眼下藩庫存銀,確實不多,但若是來年川楚戰事有所好轉,又或浙江的虧空有了改善,藩庫就自然有餘銀償還先生。這筆買賣對先生而言,怎麽說也不虧吧?”其實阮元這時所需軍費也隻有三萬兩之數,但考慮到如果隻借三萬兩,藩庫必然空虛,到時候任何意外浙江都無力解決。所以最後二人協商一致,暫留下藩庫的餘銀,作為抵押之用。
“若是先生同意,我二人願今日就與先生立下借據,之後若是我二人有拒捕償還先生借款之事,先生隻管將我二人出抵藩庫之事上報皇上。我二人到了那時,自然甘受刑責。”阮元道。
吳康成自然清楚,出抵藩庫,決計不是小事,隻要阮元和劉烒稍有閃失,在嘉慶那邊就是瀆職重罪,畢竟嘉慶隻說了藩庫交由二人自主使用,卻沒說究竟可以做什麽,二人行止稍有逾矩,嘉慶都可以翻臉不認賬。而五萬兩銀子既然有了藩庫作保,就一定能還清,若自己隻是湊五萬兩出來暫時幫助阮元,這件事就不難了。也對阮元和劉烒再次拜道:“阮中丞,劉藩台,是在下狂妄,中丞與藩台向在下求借,在下本不該有所疑慮,還請二位恕在下不敬之罪。這借款之利,在下隻取一分就好,卻不能再麻煩二位大人了。”
“吳先生這是哪裏話?”阮元忙回拜道:“先生為國捐輸,本就是我們這些為官之人對不起先生才是,又怎敢稱先生之言為罪呢?既然先生願意出捐,在下自當全力以赴,清剿海寇,事成之後,也自當上奏先生捐輸之功。”
“如此,在下也先謝過中丞了。”吳康成道。
眼看籌款之事已經塵埃落定,三人終於鬆了一口氣,相繼就坐,開始品起那杯茶來。茶雖漸冷,香氣猶在,倒是無礙品茗。隻是阮元放鬆之餘,又忽然想到一事,向吳康成問道:“吳先生,方才聽先生說,先生在浙江產業不多,這也無妨。但我在浙江任官前後數年,與商人來往甚稀,卻並不知浙江商人之中,可還有像先生一般人物?若是在海上經營的,那便最好,這清剿海寇,也需官兵商民,團結一心,才能事半功倍啊。”
“中丞這樣說的話,浙江沿海的商人,在下卻也識得幾個。”吳康成道:“我在溫州也有座商館,雖然不以海運為生,卻也熟悉當地長於海運之人。若說溫州最大的海商,此人姓鄭,雙名天選,江浙閩粵諸省,也都有他的生意。若是中丞不嫌,在下知道他浙江分號所在,倒是可以為中丞帶路。”
“如此麻煩吳先生了。”阮元道。
“不過話說回來,若說中丞真的要去聯係鄭天選,那眼下真正麻煩的,是中丞才對啊。”不想吳康成接下來的話,卻似在為阮元擔憂一般。說著,吳康成也吩咐了下人,取過了一封書信過來,對阮元道:“阮中丞,這封信便是溫州那邊來的,也是件棘手之事,中丞若不與在下言及鄭兄之事,在下都快忘了。但既然中丞已經決意去找鄭兄,那這封信的內容,中丞就不得不看了。”
“是這樣嗎?”阮元一邊回笑,一邊也接過了書信,隻看得一半,笑意便即散去,取而代之的隻剩下憂慮之情。
“中丞,信上寫了什麽?”劉烒在一邊好奇,也附和過來問道。
“浙東的箬黃幫要動手了。”阮元道:“這封信上說,鄭天選眼下有幾艘船,在廣州已經裝滿了貨,很快就要北上,回溫州、台州一帶將貨易手。但箬黃幫不知從哪裏得了消息,現在已經開始集結船隻人手,就等鄭天選商船一到,便要行劫。這……吳先生,是我的不對,若是早日讓先生到我府上一敘,或許這件事可以早幾日做準備呢。”
吳康成也謙辭道:“中丞客氣了,其實這封信是昨日才到的杭州,中丞眼下計議此事,也不算晚。但在下素來聽聞,這箬黃幫人數雖少,卻極為勇悍,幾年來在沿海劫掠,官府都很少能製住。所以即便中丞知道了此事,現下發兵,多半也來不及了啊?中丞造船鑄炮,我自可鼎力相助,隻是這三十條大船,四百門大炮,依在下的意思,沒有至少半年時間,根本造不出來啊?”
“那按先生所言,若是今年海寇大舉北上劫掠浙東各府,難道官軍就隻能束手無策了嗎?這鄭天選本也是個本分商人,既然他的商船有了危險,那官軍相助護航,也是我們官府的本分吧?”阮元笑道:“其實這箬黃幫之事,我先前與幾位提鎮商議,也有所耳聞,既然他們人數最少,又素來惡行昭著,那就該趁他們對官軍無備,盡早除之,先打一個漂亮仗才對。既然先生與那鄭天選相識,那這件事隻要他願意相助,我撫院這邊,就自有破敵之策。”
“依阮中丞之意,是要反客為主,現在就與這箬黃幫開戰嗎?”吳康成聽著似乎也有些難以相信。
“是啊,之前我所擔憂的,是這些賊人巢穴不定,剿捕不易。既然是他們自己鑽出來,那這件事可就好辦多了。”阮元一邊說著,也一邊開始了全新的規劃。箬黃幫之事他當日與四提鎮商議,便已有所籌謀,有了鄭天選這一助力,一個全新的計策,也開始露出了雛形……
很快,阮元便與吳康成一道,前往杭州的鄭天選商號說明來意,提出考慮到浙東海麵並不平靜,阮元願意提供沿海軍隊,為鄭天選船隻護航。數日後,鄭天選在溫州也接到了快信,同意了阮元的建議,於是幾日後的杭州,兩匹快馬帶著阮元的書信出了望江門,疾馳向東,準備告知黃岩鎮的嶽璽,隻待鄭天選商船進入浙江海域,便即發兵南下,保護商船一行安然北上台州、寧波貿易。
然而阮元的這些舉動,其實完全在江文五掌握之中。
溫州、台州交界的洋麵之上,星羅棋布般的矗立著數百座小島,這裏島嶼都不算大,也沒有多少漁人來往,官府主力綠營要駐守黃岩、溫州各府縣城,雖然有時也會前來巡邏,終是來往不多。久而久之,這裏也成了許多海盜臨時盤踞之所。這時的大陳山島濱海之處,正停著十餘艘上漆巨目的大帆船,這是清代中期,海盜船的常見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