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情
司朝寧知道,司堇聿不僅僅說說而已。
他不是那麽耐心的人,清冷寡言,不說廢話。
他想再廢一隻手,真的不會顧忌誰,不論是他,還是司家主。
一時,此間陷入詭譎的死寂之中。
墨姒顏不敢看司堇聿,隻能低眉看著手中那一枝壽光,粉白的花瓣疏散的香,像是一捧忘川的桃花,自彼岸而下紅塵,一去八百裏塵囂,浮生滾滾。
一道沉如山嶽的視線落到手上的時候,她不禁輕輕一顫。
墨姒顏知道,那是司家主。
櫻粉色的指甲上那一隻銀質的小月亮,映在她的眼睛裏,無聲一晃。
唔——
司家主應該不會因為一枝壽光廢了她的手吧。
墨姒顏記得鄭祟說過,司家老夫人喜歡壽光,是以,此間錦繡誰也不能碰。
不過,她好像聽說一點,司家老夫人終日纏綿病榻,已有十年不曾出司家一步。
白朝影,聽名字的話,就知道當年是一個風華萬千的美人。
“四小姐——”司家主看著半掩在雲月疏影之下的少女,沉聲說道:“既已夜深,別讓堇聿一人等你。”
墨姒顏不笨,自然知道司家主的話外之音。
隻是,她沒有想到,這個叱吒帝都素以冷麵無心而稱的司家掌權人,會向一個晚輩退一步。
顯然,司家主知道如果司堇聿繼續留在這裏,後果不堪設想。
畢竟,他想做的事,沒有誰可以左右。
墨姒顏覺得司家主有點不厚道,他拿司堇聿那個蛇精病沒有辦法,也不能為難她一個弱質纖纖的小仙女。
苟以:……
糾正一下,弱智。
墨姒顏暗忖司堇聿那廝說再廢一隻手是不是強迫症的原因,對稱性暴力。
emmmmmmmmm
根據變態心理學的一般推論,很有可能。
司家主上前一步,並不說話,略微垂眸,看一眼她手上那枝壽光,意有所指。
“司先生——”
墨姒顏迫於那一道沉如山嶽的視線,微微顫地伸出一隻手,指甲上繪的那一枝銀山櫻,碎在月裏。
那人陷入一雙灼灼的桃花眼,紅塵泥濘,一瞬殘紅初歇,雨散雲開。
尷尬!
墨姒顏視線一低,看著自己那隻手,軟若無骨,瓷白如玉,此刻卻是有幾分僵硬。
數到三,如果司堇聿依然沒反應,她就收回。
一!
司堇聿鳳眼微沉。
二!
墨姒顏心下一緊。
三!
他的手輕輕牽過她的手,斂了一身煙火寒涼。
見此,司朝寧一怒:“父親!司堇聿目無尊長,戕害手足,壞了司家的規矩,難道就這麽算了?”
“父親何不看看鄭祟的手,他與司堇聿無冤無仇,下手是不是狠了些!”
“此事,司堇聿必須給他一個交代!”
司朝寧一向避諱司堇聿,此刻咄咄逼人,二夫人看著他的眸光難免更深一分。
鄭祟哪一點比得上她的雲擎,司朝寧卻從不給她一個正眼,獨獨對一個備受爭議的表少爺上心。
司朝寧,你最好祈禱自己永遠不要後悔。
二夫人不動聲色地看一眼楚映曦,嫉妒是一個女人成長的毒藥,也是良藥,她相信,這位楚小姐知道怎麽做。
司家,越亂越好。
“司朝寧!”眼見司堇聿周身陰鬱的氣息無聲一沉,司家主神色一暗,重重說道:“見好就收。”
並非他不知道司堇聿手段非人,而是那人隻廢了鄭祟的一隻手,已經是慈悲。
司堇聿,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人。
司朝寧不知道,司家依附於那人。
“父親!”司朝寧一怒,顯然已經顧不得那麽多,厲聲質問:“你怎可如此厚此薄彼!”
“此事擺明是司堇聿狼子野心,他想借此廢了鄭祟,不想有人跟他爭司家!”
“住口!”司家主那般深藏之人,一向波瀾不驚,此刻也難免有了一分怒容。
不爭氣的東西!
“口口聲聲狼子野心,你覺得我已經老眼昏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司家主深深看一眼司朝寧,神色稍緩:“宗北,通知章醫生。”
“是——”陳管家頷首應道。
“司朝寧,收起你的那些伎倆。”
司家主畢竟年紀不輕,經此一事背影都透出三分疲憊,聲音是一種殘年粗嘎的沙啞:“想要交代,我給也一樣。”
何必不長眼。
司家主風燭之年,早已不似當年,如今司家的人再經不起折損。
司朝寧如果觸了司堇聿的逆鱗,必然一死。
司家主話已至此,司朝寧自然不能違逆他的意思。
何況——
冷靜一想,他也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司堇聿的對手。
應該說,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那人無論雲淵長空煉獄屍山,都是獨一的神。
司堇聿和墨姒顏一走,楚家主亦未多留,他看得出來,司家主與司朝寧之間,還有一番博弈。
彼時,花廳裏除了司家主,便隻剩下司朝寧和二夫人,至於三夫人,事不關己,早已回房。
司家的人須懂一個道理:閑事不理。
“說吧,你要一個什麽交代。”司家主坐在上首,眼眸微闔。
司朝寧看得出來,司家主打算息事寧人,隻是鄭祟不能白白廢了一隻手。
“司堇聿一人之過,不必父親費心。”司朝寧並不想因此與司家主產生隔閡。
剛剛,不過關心則亂。
“你真覺得,那是司堇聿一人之過?”司家主一手輕點著黑釉描金的茶盞,緩緩說道。
“鄭祟是什麽東西,你會不清楚?”
聞聲,司朝寧隱隱一僵。
至於二夫人,則是靜默不語,唯見雍容矜貴,優雅婀娜。
“今天不過是一隻手而已,你若放任,下一次難保不是他的命。”司家主眸間晦暗不明。
“他敢!”
“怎麽不敢?”司家主幾不可聞地低歎一息,沉沉說道:“你知不知道,為何我為你取名朝寧?”
司朝寧不知家主為何提起此事,一時無言。
“你的母親名諱朝影,我願她一世安寧。”
“你是不是一直以為,自己不如承徵溫沉內斂,行事不如三弟,論及喜歡,也不如鳳臣得我的心。”
“難道不是?”司朝寧想起過往,未免神色一冷。
司承徵作為長子,內斂如斯,最肖家主,一向得其青眼,那位三弟行事說一不二,風頭更甚,至於司鳳臣,一向隨性,風流倜儻的公子爺,帝都誰不知其一擲千金,露水紅顏多不勝舉。
隻有他!籍籍無名的司家二爺,無論做什麽,家主都不會上心。
“朝寧,你始終隻觀他人之短。我既為你取名朝寧,怎麽對你不聞不問。”
“說到底,是你自己狹隘。”
不可能!
司朝寧一向隻信自己。
“既然如此,父親為何始終不願我接手聖際集團,偏聽司堇聿一人?”
“父親有沒有想過,這麽些年我得到了什麽?”
帝都那麽人表麵奉承,私下誰不說他是一個廢物!
“既為朝寧,豈是一朝安寧。”司家主淡淡看他一眼,聲音幾不可聞:“司家並非你所見風華鼎盛。”
“為父不過,隻想你的手幹淨一點。”
聞聲,司朝寧的手倏地一緊。
“可惜,終究不隨人願。”
司家主那一聲不隻是感慨,亦或是其他。
“父親何意?”司朝寧強自鎮靜,隻是微顫的聲音出賣了自己。
“承徵因何而亡,衍之為何身故,真的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此言一出,司朝寧的麵色一瞬慘白。
“你要一個交代,我給——”
“隻是,你想過沒有,也許承徵和衍之也要一個交代。”司家主此話說得很輕,手中的茶盞卻是狠狠一擲。
黑釉描金的木葉天目盞,那是司家主最鍾愛的古茶盞之一,宋代珍品,接近八位數的天價從拍賣會而得。至今已有差不多十年。
此刻,碎了一地。
怎麽會,家主怎麽會知道。
他自以為算無遺策,家主根本不會發現一點端倪。
司朝寧知道自己不能慌,他應該鎮定,可是來自首位的那一道目光,讓他坐立不安。
“你是不是不理解,為什麽對於你的所作所為,我始終裝作不知,而今卻會一一攤牌?”
司朝寧此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父親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一旦發難,根本不會手軟。
“我若動你一分,朝影不會答應,如若不理,承徵和衍之泉下也不會答應!”
“司朝寧,你自己說,戕害手足,如何論處?”
“父親!”
司朝寧一驚,再也顧不得許多,直接跪到司家主麵前,剛好,是那碎瓷的位置。
“怎麽,此前不是言之鑿鑿?”
“戕害手足?誰是混賬老子心裏一清二楚!”
司家主已多年不曾動怒,此刻風雲一怒,司家估計要變天。
陳管家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地站在花廳的門廊,聽著裏間的動靜,不改一色。
司朝寧犯蠢,已經不是一日兩日。
至於二夫人,端坐如斯,她的丈夫跪地不起,狼狽不堪,而她,雍容華貴,像是一枝藏世的牡丹。
另一邊,墨姒顏明眸彎彎,拉著某人的手撒嬌:“你抱抱我,我就不生氣。”
“鬆手——”
超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