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段
司!堇!聿!
鄭祟想不到他怎麽會回司家,隻是,此刻那個半掩在虛天雲月之下的男人,那個煙火不侵一身涼薄的男人,那個暗黑近妖走下地獄王座的男人,除了司堇聿不會有第二個人。
鄭祟一瞬酒醒。
所以,眼前這個眉目如畫的少女,根本不是他以為眼生的下人,而是司堇聿的人。
想通這一點,鄭祟後悔不已。
司堇聿那人,看似無欲而生,永遠像是雲端之神矜冷,不理凡塵,其實論起手段,誰也不如他。
陰鷙,且冷戾。
任何見過當年的司堇聿的人,對他能避則避,曾經一度,鄭祟見他都是繞路走。
現在,那人雲淡風輕的隨便二字,足以令他膽寒不已。
“小姐,這是一個誤會。”鄭祟顧不得一身狼狽,急於解釋。
墨姒顏懶懶地坐在一樹合歡之下,略一挑眉,有些漫不經心:“鄭少爺說的誤會,是指司家不姓鄭,還是說,你剛剛隻是單純地要我扶一下?”
“哪隻手?”司堇聿的聲音冷不可言,危險的顫音令人窒息。
墨姒顏不解,鄭祟卻是一瞬麵色一僵。
司堇聿不是慈悲的人,他不知道為何今日這麽耐心,是不是因為這個少女,所以讓他選。
鄭祟知道,這是問他想要哪隻手。
“司先生,這真的是一個誤會,我再怎麽混賬,也不敢碰你的人。”沒了此前的頤氣指使,這一刻的鄭祟跟孫子差不多。
卑微又殷勤。
畢竟,沒有誰犯了司堇聿,可以全身而退。
“不敢——”司堇聿淡淡重複著他的話,冷寂的鳳眼無聲一暗,那是鄭祟並不陌生的眼神,如是嗜血的骨刀,將他一寸寸割裂。
曾經,那樣一個冷寂的眼神,像是詛咒一般無孔不入,令他寢食不安。
“不是不想?”
此言一出,鄭祟四肢百骸不禁一寒。
他想解釋,看著司堇聿步履如雲,一步一步朝他走來,暗色的襯衣融入永夜的虛天,那雙冷沉的鳳眼像是睥睨蒼生的死神之眼,毫無溫度可言。
螻蟻,永遠是螻蟻。
鄭祟心下一慌,準備起來,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力氣,這一次,真的是腿軟。
司堇聿周身冷戾的氣場,令他全身的血液一點一點凍結。
那個權策十方風雲的男人,即便是此刻殺戮成淵,也不改雲淡風輕,矜雅如斯。
司堇聿在鄭祟身前一步站定,骨白如玉的手無聲一拈。
鄭崇不敢看那雙眼睛,視線所及剛好是他的手,指骨分明,涼薄如雪,像是傳說中造化星辰瀚海的上帝之手,掌控生死,覆手輪回。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一瞬,他好像看到司堇聿的指骨隱隱透出一抹金屬的冷光。
“鄭祟,你想碰我的人?”司堇聿稍稍傾身,聲音沉啞如斯。
鄭祟搖搖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司堇聿低低一笑,冷淡如櫻的薄唇略勾,有種冷邪的味道。
那一瞬,鄭祟好像凝望著暗黑無邊的夜,看不到緋色的深淵,絕望不已。
“啊——”一聲慘烈的低吼劃過夜空,不知驚了誰的夢。
司堇聿的鞋輕輕一碾他的左手,聽不見骨碎之聲,鄭祟卻是一瞬汗如雨下,額上青筋暴起,那張尚算俊雅的臉因為痛入骨髓,變得猙獰不堪,一點一點扭曲。
僅僅一刹,鄭祟的手骨無聲化作齏粉。
前庭的動靜不小,司朝寧原本在和楚家主寒暄,聽到動靜自然坐不住,出來一看,目眥欲列。
“司堇聿,你在做什麽!”司朝寧看著那個矜冷的背影,幾乎怒吼。
看到鄭祟的那一刻,司朝寧什麽涵養也不顧,那個養尊處優器宇不凡永遠高人一等的司二爺,突然失了分寸。
外人或許不知,司堇聿不會不知道鄭祟是他的種!
他對於鄭祟的喜歡,甚至超過了司雲擎那個名正言順的司少爺。
司堇聿淡淡收回腳,看也不看鄭祟,對於司朝寧的質問,置若罔聞。
“聒噪——”
“你——”司朝寧一怒,抓著鄭祟的手卻是不禁抖了抖。
“軟軟,過來。”司堇聿周身冷戾的氣息稍稍一斂,慢條斯理。
墨姒顏尚且沒反應,捏著那一株壽光的手無聲緊了緊,櫻粉色的指甲陷入花莖,尤不自知。
她沒想過司堇聿會出手,且是這般不留情。
她一直知道司堇聿並非看起來這麽清冷無欲,帝都的殺神貴公子,豈是心慈手軟之人,那麽雲淡風輕廢了鄭祟的手,她不得不承認,對於今晚這個陰鷙不人的男人有些陌生。
隻看司朝寧的反應,就知道鄭祟的身份不簡單。司堇聿傷了他,打的無疑是司朝寧的臉。司家主,勢必不會袖手旁觀。
墨姒顏一瞬想了許多,卻不敢再看司堇聿,尤其,是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
“軟軟,過來。”司堇聿耐心地再說一遍,冷寂的鳳眼凝視著她略僵硬的臉。
緋紅如櫻的唇,此刻微微一顫,有點不正常的白。
她在害怕。
這是司堇聿的第一個認知。
司家主到來的時候,司朝寧依然保持著抓著鄭祟的手的姿勢不動,眼底的殺意一分不掩。
今天的賬,他要算得一清二楚。
“父親,司堇聿無故傷了鄭祟的手,您說說怎麽處理?”麵對司家主,他尚存一分理智。
畢竟,誰也不能在這位一家之主的麵前造次。
“怎麽回事?”司家主問的是司堇聿。
司堇聿沒說話,隻是看著一樹合歡下的那個少女,灼灼的桃花眼此刻黯了三分,不知是害怕多一點,還是防備多一點。
他看著她的猶豫,周身冷戾的氣息無聲一沉,像是有一頭困於風月的獸壓抑地低喘。
司朝寧離他很近,是以感受到那種克製且嗜血的味道,暴虐不止。
“你說!”司家主視線一轉,看向司朝寧。
聞聲,司朝寧略一斂眸,掩下眼底的陰冷,沉聲說道:“父親何須多此一問,孰是孰非根本一目了然。”
“現在,躺在地上被他廢了一隻手的是鄭祟!”說起這個,司朝寧看著鄭祟煞白的臉,再看看他軟得不成形的手,眉目一凜。
“父親,他今日廢了鄭祟的手,說不準來日就會要了他的命,司堇聿如此目中無人,您真的打算放任不管?”
司朝寧確實忌憚司堇聿,卻不妨礙借司家主的手。
他隻信四個字:血債血償。
“我何時說過放任不管?”司家主略一皺眉。
鄭祟是什麽東西他很清楚,若非觸了司堇聿的逆鱗,他根本不會出手。
鄭祟何德何能,可以勞他的駕。
司家主已經多年不問事,如今因為一個不長眼的東西,還要他操心。
能耐!
“堇聿,鄭祟的事,你給一個交代。”至於這個交代該給誰,自然是司朝寧。
此言一出,司朝寧卻是一臉不可置信。
“父親!”
那一聲父親,像是質問一般。
他很了解家主,所謂給一個交代,已經是一筆帶過的意思。
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麽收手!
司朝寧為什麽要看一個野種的臉色!
“我不同意!”
“不同意——”司家主低低重複著這兩個字,眸色晦暗,一時心思難辨。
“為何不同意?”
“父親竟然問我為何?”司朝寧眸色一沉,聲音冷厲如刀:“父親怎麽不問問,他為何輕描淡寫地廢了鄭祟的手。”
“鄭祟就算是一個畜生,也輪不到他教!”
司朝寧顯然氣得不輕,有些口不擇言。
“堇聿,你說說怎麽處理。”司家主沉沉看一眼司堇聿。
“家主應該知道,管殺不管埋的道理。”司堇聿淡淡說道,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唇。
不知因何,那一向冷淡如雪的薄唇,此刻染了三分赤,如是吻過一枝血櫻,有種既妖且冷的味道。
他的意思,明顯是暗示司朝寧,隻有死人不那麽麻煩。
“司堇聿,你眼裏還有沒有家主!”司朝寧低吼,想不到他敢這麽直言不諱。
“同室操戈,戕害手足,你還這麽執迷不悟!”
“司堇聿,鄭祟的賬,不是這麽算!”
“今天你若不能給他一個交代,別想走出司家一步!”
見此,二夫人的臉色隱隱一白。
司朝寧那隻老狐狸一向虛與委蛇,如今為了鄭祟卻與司堇聿不死不休,當真是沒忘了那個賤人!
區區一隻手而已,那麽重視做什麽?
司堇聿,豈是他可以碰的人!
愚蠢!
二夫人更不願意承認,自己的丈夫關心則亂。
她已經輸給了一個死人,不介意她的兒子再輸一次。
想到這裏,二夫人的眼底深了深,隻是麵上依然雍容優雅。
死在司堇聿的手裏,鄭祟不冤。
聽到司朝寧的話,司堇聿終於側眸,不輕不重地看他一眼:“同室操戈?”
司朝寧一噎,突然啞言。
鄭祟的身份司家心照不宣,經司堇聿此般一提,卻是有幾分微妙。
畢竟,這裏不僅僅隻有司家人。
司朝寧心下一沉,卻聽司堇聿低低一笑,冷冽的聲音勾人且喑啞:“不如,再廢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