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人間哀事(3)
裝棺儀式結束後,又有一場家族裏的議孝活動,這和開追悼會差不多。但民間老百姓不習慣用“追悼會”這個詞來形容這場家族內部活動,俗稱“議孝”。
議孝活動可進行,也可不進行。如果是女性去世了,則由她娘家人做主這場活動是否進行。倘若是男性去世,一般由家族內部重要人員做主是否進行這場活動。
為小雀兒的婆婆舉行的這場議孝活動,是由小雀兒父親家族裏的長者和小雀兒婆婆娘家裏的長者一起決定的。目的是讓婆家的晚輩給娘家的人做盡孝匯報,以此來慰藉死者的魂靈。
當議孝活動開始時,所有的孝男孝女齊整整地跪在孝幡下,一派莊嚴肅穆。對於家族大兒女眾多的莊戶人家來講,這樣的場景多麽壯觀。這是所有養兒防老的死者生前最憧憬盼望的場景。
大家在一起為小雀兒的婆婆的一生做了一個簡單的人生總結,總結她這一生在這個家庭裏的功過是非,同時婆家晚輩必須向娘家人匯報在小雀兒婆婆生病期間晚輩們是如何侍奉湯藥以及飲食起居的。待晚輩們匯報完畢,娘家人得做出評判,對做得好的地方口頭讚賞,對做得不好的地方口頭批評。婆家晚輩們則跪在孝幡前靜聽思過。
最長的議孝,孝男孝女得足足跪上三個時辰,最短的也須得持續個把個小時。
待一切活動結束,已是淩晨三點了。
人們都疲乏地散去,隻留了些看屋子的人。
晚上,寂寥也沒有回去,他陪著虎子,虎子則陪著小雀兒聊天。三人偎依著牆角落的火堆,邊嗑瓜子兒,邊東一句西一句的拉起家常來。
說到薇婭時,寂寥又忍不住盯著那紅紅的火苗發起呆來。
其實,自從薇婭走後,他有好幾次都借故從那片楓樹林裏路過,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
薇婭的家朝向東方,那裏恰恰就是寂寥家的落處。而那片楓樹林在薇婭家的北麵山坡上,這是西村的秋天裏最別致的風景,常常令那些過路客留戀忘返。
自那日裏,與薇婭在楓樹林裏偶遇後,寂寥便迷戀上了那裏的風景,沒事也要借故去楓樹林裏走一遭。秋天去了,冬天來了,盡管楓樹林再也沒有了秋天裏的輝煌,那些光禿禿的枝丫在西風裏瑟瑟作響,發出一聲聲歎息。
寂寥就這樣坐在薇婭昔日裏坐的那塊大青石板上靜靜地傾聽著這些歎息聲,默默地沉醉。
“這些聲音真好聽啊,是那麽的悲壯,又是那麽的熱烈。”
不知道是從何時起,他便漸漸地喜歡上了這樣一個人獨自靜坐的時光,透過這蕭索的枝丫,遠眺著南麵薄暮的天空。
第二天早上,天剛麻麻亮,人們就陸續而到了。廚娘們急急忙忙地走進廚房,開始著手準備簡單的吃食。男人們也開始忙著收拾殯葬的東西。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的功夫,廚娘們端上了好吃的醪糟和油炸饃片。大家就著醪糟吃了油炸饃片後,天也徹底亮了。
這時候,陰陽風水先生看的吉時也已經快到了,便吩咐著男主人趕快著手準備發墳前的一些事情。男主人則揉著紅得如柿餅似眼睛開始忙著跑前跑後。
發墳前的一道儀式也是十分重要的,這須得陰陽風水先生自己獨自來完成。
管事的人將一隻提前備好的靚麗的大公雞逮了來,這就是所謂的發喪前先斬煞。傳說人死之後,會有許多孤魂野鬼也會圍繞著死者的魂魄徘徊遊蕩,借此在陽間尋找替身。而有些身上陰氣太重(即火焰低者)的人,因為不注意,且藝人忘了斬煞,倘若發喪的時候,他恰巧衝撞了煞氣,就會暈厥四肢抽搐。這種事情往往和民間傳說巧合,以致於以訛傳訛,最終變得神秘莫測,連科學也是暫時無法做出論證來的。
待斬煞完畢之後,管事的喊聲:“該上路了。”
鎖啦聲聲吹奏起。
孝女們立即撲通一聲跪在院子裏,齊聲悲號起來。那場麵真正可稱得上是“驚天地泣鬼神”。頓時方圓幾裏,都是肅穆悲傷的的氛圍,連那些鐵石心腸的都禁不住也跟著落淚。
孝男則對著各忙裏忙外的賓客朋友們磕頭致謝,以示感恩之意。
待孝女們哭喪過後,正式發喪了。
這一刻,死者距離黃泉路愈來愈近,這一刻,生者對死者做了遠遠的別離。仰望蒼天,生命的盡頭終是這樣的結局,再多的恨,再多的怨,都變得那麽的卑微,好似恒河裏的一粒沙塵,微觀於三千世界。
這一刻,人們才開始了徹徹底底的哲學大思考。第一次,我們不得不去談論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甚至我們得去思考一下人為什麽要急匆匆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為什麽又要在某一天裏瞬間轉身離去?於是我們不得不變得憂傷灰暗起來,我們開始相信了因果輪回之說,我們開始變得焦躁不安——自我反省,尋找人間的真善美。
民間往往把那些身患絕症暴病或者暴死的人,稱作是作惡多端者。把那些長壽善終者稱作是一生行善積德之人。這個雖說有些迷信之言論,但它卻在某種意義上對活著的人做出了道德的約束和準則。
發喪後,主人家隻留下少數幾人在家裏看屋子,灑掃庭院,看守香火和廚房。
這一路上,孝子捧著引魂幡,送殯隊伍浩浩蕩蕩吹吹打打地朝著死者的陰宅而去。無論路途多麽遙遠艱辛,大家都會齊心協力地幫著主人盡孝,想盡辦法也要趕在吉時前到達目的地。
待棺槨被抬運至目的地,一切都由陰陽風水先生操持殯葬,在吉時時將棺槨放置於頭天就挖好的井裏。掩土的那一刻,盡孝的人少不了又要哭一場的。終是要作永久的離別了,即便有再多的戀戀不舍,又能奈何?那一抔黃土,掩蓋了曾經的多少風流往事,有能的,無能的,有愛的,有恨的,有怨的,有仇的,將在這一抔黃土裏,皆化作雲煙,隨山風而去,終是無跡可尋。你寧願在墳塚前原諒一個敵人,也不願意在酒桌上原諒一個棄你而去的朋友,可能就是這個理兒。
整個喪事結束,已近午時二刻。眾人都陸續散去,唯至孝至親者留下,再次為死者磕最後一個頭,作揖。淚灑長空,戀戀不舍裏,最後一次回望後,至親至孝者即踏上永久的離別之路,從此以後,一個在陰間,一個在陽間,再無交集。
回到主人家裏,主人再次置席款待眾人後,已是下午了。這時候,大家都已倦怠,少不了一番安慰後,賓客朋友們即陸續散去。
“我也該回去了。”
胡亂地吃了點飯的寂寥,見大家都離去了,便去和小雀兒道別。一陣長長的寒暄後,他即匆匆地離開了。
虎子卻不想走,想留下來多陪小雀兒一會。
寂寥看起來似乎比主人還悲傷,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死者是他的至親了。
“我觸犯了少年維特定律,我不得不變得憂鬱起來。我愛上了一個人,卻要和她做遙遠的道別,這種痛苦的不知未來的離別,和人世間的生死離別有何不同啊?自此一生,我將畫地為牢,心裏夢裏都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