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滄海桑田(12)
堂姐被順順利利地送到了漢中,在一家小飯館幫館子做活。而表哥卻因為沒有順順利利拿到畢業證,隻得在熟人介紹安排下,進了鄰鄉的一個礦場裏幹苦活兒。這一切都安排好了,這一切都進展的非常順利。姑姑突然變得非常愉悅起來,這些日子裏,她的臉上堆滿了難得的笑容,她很滿足於現在的生活,開始憧憬起未來來。
“媽,我想去漢中學一門手藝,將來去街上開一家店做生意。我也剛剛三十出頭,正是做事的年齡。”
“好是好,你得和我那女婿商量著點。”
婆婆沉默了半晌說道。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然一切會安排妥帖的。”
姑姑有點不耐煩。
“那就好。你還需學點啥手藝呢?你不是有一手手藝嗎?”
“那畢竟是在鄉村裏學的,現在時代變了,那點老手藝太土氣了,跟不上潮流,隻能給老人和小娃縫製個衣服還差不多。現在的人們手頭都有幾個閑錢了,哪裏還像往年隻會一味地種地,現在都學著別的地方的人兒去南方打工,手頭自然是富足的,當然要求高了,一般的粗布衣服、舊款式,他們自然是看不上的。”
“你說得自然有些道理的。我和你外婆一樣,沒上過一天學,巴掌大的字不識半個,也弄不懂這些年輕人的心。依我看,這穿衣服還有啥講究呢?隻要能夠遮住肉暖和就行了,隻要不是扯搭子披片子,隻要不是補巴重補巴就好了。這要在舊社會裏,窮人哪裏能夠有一件像樣的衣服穿呢?都是襪邋遢鞋邋遢的。要是在夏天裏,還好些了,半大的小子,一整個夏天都精光著身子,滿河道裏亂跑。要是在冬天裏,可就造孽了,娃兒們都頂著一件薄薄的破爛不堪衣裳,凍得咻咻直發抖,上下兩排白生生的牙齒打著架兒噌噌響。大人們也是難過著哩,一年到頭,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自家紡織的鍋底灰染製的粗布衣服,一年四季也就那一身衣服。到是那些富足的人家,勉強還能夠穿上綢布衫子,大冬天穿件菱花襖兒,比咱這些窮棒子穿得暖和些罷了。咱那西村以及方圓幾裏的村子都是窮鄉僻壤的大山溝,都是窮苦人的聚集地兒,哪裏有幾個像樣的人兒?現在的年輕人都太不知足了,吃著碗裏的還望著鍋裏,這山巴望著那山高兒,一點兒也不珍惜糧食衣物,大手大腳浪費慣了的。他們哪裏曾挨過餓受過凍?這要是放在五六十年代裏,他們早就被餓成白骨了,又或者是被當作階級敵人破壞社會主義脖子上掛著尿桶滿街道裏遊行批鬥了。”
婆婆歎口氣,極不讚成,哎喲道。
“我說我的媽耶,你那一派封建老頑固派思想,啥時候才是一個頭哩?這都是啥朝代了,還提這些個哩!”
姑姑氣得直跺腳。
“好,好,好!我是封建老頑固派。我說的都是大實話,老祖宗都說糟蹋東西的人要遭報應的。我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太婆,在那兵匪橫行戰火四起餓殍遍野的年月裏出生,好不容易等到了救苦救難的大救星***領著解放軍兒把咱們從火坑裏救出來,來到了新社會裏,不再處處受欺負。本以為可以過上好日子了,誰承望老天又要折磨我們,連續幾年的災荒,個個都餓得紅了眼,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起初大家都去尋野菜野草樹根吃,最後連這些也都沒有了,隻能去挖白土吃。那白土也是沒有多餘的,吃下去後,肚子發脹,連那大廁所也是上不出來的。你說造孽不造孽呢?”
“……”
姑姑終是不愛聽這些話,拉著臉不吭聲。
“我知道你不愛聽這些個。你是沒有受過一天罪的。你生在七十年代裏,那時候日子好過了,比起先吃得飽穿得暖了。你哪裏像你那幾個哥哥們,都是挨著凍忍著餓長大的?他們可都遭了些洋罪了。”
婆婆開始抹淚道。
“媽,你咋又來呢?”
姑姑終是忍不住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想做啥就去做唄,我給你好好帶娃兒就是了。”
婆婆拿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抱著小表弟出去逛去了。
姑姑便開始四下盤算起來。她一個人坐在屋裏,拿起紙筆,開始謀劃自己的未來。
炙熱的季節裏,薇婭一天甚覺一天的頭重腳輕的。自從李歐然畢業後,她再也沒有穿過那一條碎花連衣裙了。她一連幾天裏,都穿著那一件母親在鄉集市的舊貨攤上淘來的那件大紅滌龍衣服。這件衣服雖然有些陳舊,但是款式卻還新穎,比起古鎮上的女子們的穿衣風格,薇婭一點兒也不脫離時代的。這件衣服的領子是時鮮中式領,壓瓣兒蝴蝶花邊領一直延續下來,一直到胸口處,紅色紐扣也很有特色別致,那袖口也是壓瓣兒蝴蝶花邊。這件衣服整體一看,就讓人知曉是從大城市販賣來的。
但是薇婭並不喜歡這件大紅時鮮衣服,她自小兒穿著麻布爛衫子在田地裏野慣了,這種緊箍著脖子的衣領,實在令她憋屈的很,感覺馬上就會窒息而亡似的。在她眼裏,這件衣服既別扭又醜陋。但是那又怎樣呢?她本來就是一個不愛打扮甚至可以說是壓根就不知道如何去打扮自己的女孩,她連基本的審美觀可能都不具有。更多的時候,穿衣服僅僅是為了遮羞避醜而已,反正她心裏就是這麽想的。至於別人如何去想,她是管不著的,也不能去過問。
但是她就是不喜歡穿那條碎花連衣裙了,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反正她就是一看見那條碎花連衣裙心就開始怦怦直跳,一會兒莫名的興奮,一會兒莫名的傷感。
索性不穿那條裙子了,可能一切就好點了。
薇婭將清水河畔所見之事,默默地藏在心底,見了金花,她也不敢吱聲提起。隻是她每每看見金花,心裏總覺得怪怪的,有一股說不出的氣流,從腹腔裏直往上湧,一直冒到嗓子眼底。這時候,她真想“哇”地一聲,痛痛快快地將這些心事吐出來。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她隻能夠強咽下口水,一口又將這些東西咽回肚子裏。這時候,嗓子裏火辣辣的難受。她便想起了母親經常說得那句話:“吐出來的東西還能夠在咽回去嗎?”但是她,薇婭做到了,她咽回去了。
“薇婭,你怎麽呢?”
金花看見她臉色蒼白,大有難受之狀,關心地問著。
“噢,沒事的,我可能是中暑了。”
薇婭抬起頭,看了一眼從後麵座位上走過來的金花,略顯慌亂地答道。
“但是你的臉色真的太蒼白了!”
金花有些擔心。
“噢,花兒,沒事的,我真的沒事的。我可能是真的中暑了。”
說完,薇婭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薇婭,薇婭……”
金花見狀,嚇得大吃一驚,帶著哭腔連連叫著。
眾人一聽金花喊叫的聲音,前排的同學忙回過頭來看個究竟,後排的同學也起身探長腦袋試圖想瞧個清楚。有人見薇婭暈倒在了地上,幾個膽大的男孩子,慌忙跑過來,七手八腳地盤弄著,試圖想將薇婭抬起來。然而薇婭不省人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仍是一動不動。金花急得直哭。兩個膽小的女生已經喊來了班主任老師。
“快別動她!”
班主任老師一腳剛踏進教室,就看見了眼前慌亂的一幕,忙忙喊著。
眾人隻得停下,站在那裏不動。
班主任老師走過來,不慌不忙地蹲下來,讓一個男生將薇婭的頭部輕微抬起,抵靠在他自己的膝蓋上。然後班主任老師才用力地掐著薇婭的人中。過了好一會兒,薇婭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我這是在哪裏呢?我是不是已經死了呢?你是白無常,還是黑無常?”
眾人瞧著薇婭滿臉迷茫呆傻的表情,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