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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滄海桑田(18)

  看著滿麵愁容的兒子,沉重的現實活生生地將老父親從往昔的生活裏拉了回來。他同情愛憐地看著兒子,一言兒也不敢發。他生怕觸動起兒子那根敏感的神經,令兒子抓狂,又抱怨天抱怨地嘮叨個沒完沒了。


  但是兒子也有令他這個父親引以為豪的時候。


  那就是那一年裏,兒子兒媳用將近一年的收入花了一千多塊錢,買了一台17寸的黃河牌黑白電視機。這個家窮得爛鋪蓋都找尋不到兩床,隻有那幾張老得喘息的桌子椅子還算半點家當外,現在就這新添置的電視機值錢了。


  這是一個象征著新時代的電子產品,它與落後徹底劃清了界限。難道窮人就不能有精神食糧嗎?


  當晚上九點鍾以後,那昏黃的燈光由暗漸亮時,薇善德就興奮地打開了電視機。因為電壓不穩且低,帶不動電視機,那屏幕也懶得撐展開,隻顯示一個小框框來,一家人就端坐在堂屋裏,伸長脖子,直睜著眼睛,盯著那小框框,瞧裏麵的人物。


  正因為有了這個神奇能說會道的家夥,才讓這個偏僻的鄉村的偏隅一角裏有了些許生氣,讓這個窮困而又破爛的家庭有了麵朝太陽的希望。


  薇善德是隊裏第二批買電視機的掌櫃的,這也堪稱是西村裏的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畢竟當時西村裏的大部分人家是沒有這個實力去買一台這樣的沒有什麽用處的奢侈品的。


  對於買電視機的這個決定,起初薇善德也是被自己的可怕的想法嚇了一跳。但是他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他正值青春力壯的青年時代,喜好玩樂本是人之本性。倘若他是一個生於當今時代的城市青年,大約也不亞於那些整日喪失夢想頹廢的青年,無所事事醉生夢死地度日。要命的是他是一個生於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的窮困青年。他苦難的童年鑄就了他日益加重的憂患意識,使他膽怯怕事,使他自卑懦弱。那是一道魑魅魍魎深入童心的陰影,像大雨欲來之前的厚重的烏雲滾滾壓山頂般的可怕。他隻能選擇在絕望中掙紮,或是躲在某塊大岩石下麵蜷縮度日。但是這一切都是無濟於事的!


  因為現實生活的殘酷著實令人可怕!失去了安全感的人兒,失去了別人保護的人兒,當一個人身處絕望之時,熱血沸騰,反而會孤注一擲,拚出一條血路來。


  因為即使再無自尊的人,也會為了他內心深處的所謂的顏麵而爆發內心深處的小宇宙,而暴跳如雷,顯示出人的兩麵性的其中一麵——勇敢。


  對於這個老弱病殘的家庭來說,薇善德即是唯一的一個勇敢的男人。


  所以他鼓起勇氣說服了自己內心的膽怯和迷茫,說服了比自己還小的妻子。年輕便是夢想的開始。


  此時,最讓薇善德洋洋得意的事情終於出現了。當他再次從房後梁那戶人家門口經過的時候,那位守財奴似的大叔再也不扯高氣揚地瞧著他了,而是笑嘻嘻地望著他道:“昨夜你們睡得早麽?沒見你和你老太爺來瞧電視看呢?”


  “……”


  瞧著大叔那期待回答的眼神,薇善德沒有立即搭言,而是不緊不慢地從兜裏掏出那包簡裝的廉價的幾毛錢的公主煙,從裏麵抽出一支來遞給大叔,而後自己又抽出一支來點上。


  “前兒個我們也去鎮上買了一台電視機哩。”


  後來的薇婭媽氣喘籲籲地搭了話。


  “哦,我就說嘛,這幾日總不見你們的身影了。”


  大叔有些吃驚道。


  這時候,薇善德第一次覺得自己特像個爺兒們,第一次他像一個男人堂堂正正地活在了這個世界上。


  “咱家那台電視機是村子裏最大的。”


  “哦!是嗎?”


  大叔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他想聽得再仔細點。


  “是嗎?”


  “鎮上賣電視機的那小夥子說這台電視機目前可是最大的了。”


  薇婭媽又侃侃而談道。


  “哦!”


  大叔明顯吃驚的臉上浮上了一絲失望的**。


  “現在可好了,你們就不用天天往咱家跑了,孩子們為了看會電視,天天這樣來回跑,多折騰費事啊。”


  大嬸從廚房裏走了出來,笑眼道。


  “那倒是。”


  薇婭媽也笑了。


  大家一起聊了會家長裏短。這時候,天色已漸昏暗。薇善德將地上的鋤頭撈起來,扛在了肩上,起身告辭。


  “這倒是,天也不早了,娃兒們和你老子該是餓了。我也不留你晚飯了。”


  大叔叼著他的煙鬥,笑眯眯地說道。


  “叔,不早了。家裏頭牲口們都還高吊著嘴了。”


  薇善德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薇婭媽又和大嬸說了一些鄉裏鄉親的話,大多都是婦女們那些不著邊際的老婆婆裹腳之類的話,聊了一會,也離去了。


  “這善德娃也越發的出息了。”


  大嬸望著他們兩口子的背影,笑言道。


  “你這個死婆娘,就你話多,你還不快趕緊點兒去弄你的飯呢?”


  大叔瞥了兩眼遠去的善德子,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婆娘一眼,叼著煙鬥回屋子裏去了。他來到堂屋裏,仔細兒瞅了瞅自家的電視,心裏真是有一百個不痛快,卻不知道這股無名火又源自何方呢?

  “善德子這娃兒,表麵上實誠,心裏著實會算計著哩。薇家唯獨這一個活得還人模人樣的。”


  大叔歪坐在一條泛著青岡木味道的歪凳上,托著腮幫子望著自家的那台14寸的黑白電視機發呆。他的思緒飄回到了幾年前。那個時候,當他還是一個隊長的時候,這善德子就跟隨著他做隊裏的會計了。他之所以看上善德子,這娃兒做事確實踏實,這娃兒最大的一個優點就是——憨厚無心機。他大叔是一個怎樣的人呢?他可不允許這生產隊裏還有第二個比他還會算計,比他還會往自家刨騰的人哩。對於隊裏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他從來都沒有放在眼裏。他大叔是誰呢?他一直是一個能幹的人,優秀的帶領者,抓生產,他並不比別的幹部差。但是他絕對不是一個純粹大公無私的人,這是人之本性啊!他膝下隻有一子,他必須得給他的這個獨一無二的寶貝兒子謀劃好一切。像他們家族這種在舊社會裏任人踐踏宰割的窮苦貧下中農出生的人,更渴望財富和尊嚴。


  “我承認我很感激***這樣的偉人,但是我不讚同他為了這個國家,為了所謂的民族大業去犧牲掉自己的親生兒子。”


  大叔心底裏最想要說的是這樣一句話,但是他不敢說,他深知自己是不敢隨意造次的。他隻敢窩在被窩裏偷偷兒地對著自己的老婆子說。


  但是對於善德子,他還得小心提放著這個家夥。這個半大的後生,雖然表麵看起來憨實,可心裏明鏡兒似的,唯獨的缺點就是肚子裏裝不住事兒,性格稍微懦弱,愛抱怨。但總體來說,若是比老父親所生養的幾個兒女,厚重點的就數三德子了。老大純粹憨的就和寡娃子差不多,連種莊稼都不會的;老二是一個傻精明的人,常常騙不了別人卻欺騙了自己;老四自以為有武則天的高才,殊不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老家夥,你也算是給薇家爭口氣了,好歹還生養了兩個算是半大出息的兒女來。”


  大叔望著自家的小電視機,坐在歪凳上露出了半點笑容。他總會在閑暇時間想起某些往事來。眼看著薇家的人都要落魄到絕種了,即便還有幾房幾家分布在村子裏隊裏,也都是些自以為是扯高氣揚偷雞摸狗坑蒙拐騙者,卻是沒有一個正經點兒的人的,都是滿口掛著老祖宗的那點破榮譽到處尋尊嚴的人。更要命的是這些薇家後人大多隻會生寡娃子和女兒,竟養不成半個半尖似寡的兒子來,可不是絕種了麽?

  “唉,善德子啊,可不是你辜負了我麽?我一心一意地提拔你,可你卻實誠地去拆我的台。這也忒氣人了,叫我怎能不惱羞成怒呢?我給我兒子多刨騰點,難道還有錯嗎?想我半生快去了,我中年得子,多不容易啊?卻換不得世人的一點兒的同情心了。”


  大叔歪在那裏笑將著想著想著,由不得又莫名地傷感起來。


  這裏薇善德和女人回到家裏,女人開始著手去廚房裏弄晚飯。村子裏的小水電站因為水資源不足,常常是有電沒電的,先給這個隊發一會兒電,然後斷掉,又給另外一個隊發一會兒電,然後再斷掉,就這樣和臨近的一個村子共十幾個隊,來回輪流著轉圈圈發電。薇婭們這個隊和臨近的兩個隊都是夜裏十點以後才能有持續穩住的電。據說這個時候大多數莊戶人家已經睡覺了,用電量小了,自然就不爭電源了。為這事常常惹得別的隊裏的人暗地裏咒罵那些發電的人:“那些雜種們,都是小娘兒養的,偏心著哩,十點以後就斷掉了我們的電,連個紅絲兒也不給,著實讓我們夜裏撒尿去撞牆,孩她娘給娃兒喂奶摸不著娃哩。那些雜種們心眼兒忒壞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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