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花季(6)
我真誠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太平凡不過了,結局是喜是悲,我能奈何?我唯一能夠懂得的就是——我務必鼓起勇氣好好地活下去!
森林靜謐而清涼。知了在林子外“熱死了,熱死了”嘶啦啦地高調地喊叫著,以此來抗議夏君暴躁的脾氣。
而薇婭,卻身感分外地清涼舒坦。幽靜的樹蔭下,除了幾隻叫不出聲的鳴蟲賊偷賊腦地晃著腦袋從這個石縫中蹦來跳去到那個石縫外,再也尋不出個什麽有名堂的生物了。一切都靜的可怕,背後涼嗖嗖的,陰森森的骨感直穿入心底。
但是,薇婭她一點兒也不害怕。
“有什麽好害怕的呢?”
是的,有什麽好害怕的呢?人若失去了一切,人若走到了絕望的邊緣,這世間再無任何一樣東西可以摧殘她毀滅她!既然已經啥也沒有了,僅一條空殼皮囊而已,那還有什麽理由懼怕呢?你再也找尋不出懼怕的理由了,這時候,你連想死的心都有了,你還害怕有什麽好失去的呢?反正你已經失去了全世界。
可是,你畢竟不想死,因為你畢竟還很渺小,骨子裏滲著膽怯和不甘。當你放下一切的時候,你就相信了那一句至理名言:“好死不如賴活著!”
賴活著,就得有活下去的勇氣!
薇婭還是想大哭一場,但是她不敢大聲地哭泣,她怕驚動了這森林裏躲在暗處的無數個不知名的小精靈。聽爺爺說森林裏有各式各樣的沉睡著的成了精的物兒,她們最喜歡逗小孩子,當你哭的時候,或是笑的時候,她們就會被驚醒,出來逗你。倘若她們一逗你,你的陽氣就被損耗,必得頭疼嘔吐,難受極了。
薇婭是不怕這些小精靈的,她倒還樂意與這些小精靈們談話哩。但是她害怕頭疼嘔吐,她害怕打針喝中藥。
好吧,我不大哭就是了,我就默默地流一會子淚吧,這樣心裏痛快好受些。
“我真誠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太平凡不過了,結局是喜是悲,我能奈何?我唯一能夠懂得的就是——我務必鼓起勇氣好好地活下去!”
隻聽一個聲音又從暗處響起。
“你是誰啊?”
薇婭異常驚訝,有點兒恐懼地盯著周圍的石頭縫兒。
“你又不認識我呢?”
綠衣女子嗬嗬地笑著現身了。
“是你,另一個我。”
“是的。”
“人本就有一個**,許多個靈魂。而我隻是最明顯的另一個你。”
“……”
“你為什麽喜歡穿著綠色的衣服呢?你為什麽總在我沮喪的時候現身呢?”
薇婭盯著她那一身綠色仙裙紗衣,好奇地問。
“綠色代表著希望啊!因為你內心不甘啊!”
綠衣女子微笑著。
“……”
此時兩個女子都不再說話,彼此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傻笑。
“他們都說我長得像極了父親,你看看我像嗎?”
“像!”
“噢!”
薇婭失望極了。她實在不情願自己長得像父親,她不喜歡父親,她不想她以後的人生也像父親的人生那樣慘不忍睹。
“你不會的,因為你不甘心啊!”
綠衣女子似乎已經看透了薇婭的心思,依然微笑著。
薇婭沒有做聲。她懶得做聲了,因為這不過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反抗。一個人有什麽資格去挑剔自己的外貌了,既然父親和母親給了她這副模樣,難道她還能夠打回去不成?
她決心離開森林回家去。管他呢,無論結局是喜是悲,她都得鼓起勇氣好好兒地活下去,好死不如賴活著。
新學校舉行了畢業典禮。據說這是校長大人親自安排策劃的。喝完這杯畢業酒,新學校就被撤銷掉了,大家也都“塵歸塵,土歸土”,各奔前程,他日是否還能夠再見麵,那就隻得看因緣了。
“即便你們是末班車,我也要讓你們開心地笑著離去。”校長大人慷慨激昂地致辭。
台下的同學們都一副死了親娘的表情,木然呆納,不知所以然,無一人鼓掌歡喜,各自思想著各自的心思。
薇婭更是傷感悲秋。隻在那裏靜歎:“古今將相今何在?人間世事本無常!物是人非事事休,隻是朱顏改!”
好在,她收到了金花寄來的禹桂。
當帶著老花鏡的生活老師大聲喊著:“薇婭,你的信!”時,同學們和老師都帶著異樣的眼光瞧著她時,她驚喜地從容顫抖地從生活老師手裏接過了信件。
“是風幹了的金黃金黃的禹桂花枝,還帶著淡淡的香味兒,盡管是去年秋天采摘的,但是它卻是那般的鮮豔嫵媚。”
金花來信說這是在禹王宮遺址摘的,想讓她留下做個紀念。
薇婭眼裏噙著淚花,小心翼翼地將它夾進詩集裏,花香,紙香,詩香。
為了緩解校長大人的尷尬,賈卿乙上台講了話:“我承認我曾有過昔日的輝煌,我也有今天的失敗!謝謝你們給了我這一個大敗筆,你們終於全軍覆沒!不過還好,還有兩個重點高中,也讓我欣慰。”
薇婭隻覺兩耳嗡嗡作響,愣是沒將他的話聽進耳內。同學們也都竊竊私語,交談著離別前的夙願,沒人理會他在那裏高談闊論。
“大家解散吧。”校長大人傷感地宣布完閉幕辭,同學們即“嘩”的一聲,紛紛散去,獨自走在了自己的路上。
“就這樣散了吧!”
和柳芝兒擁抱了一下,拿著紅紅的畢業證和沉甸甸的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薇婭這才怏怏地離開了。
“千裏搭長篷,沒有不散的筵席。別了玉米糝糝裏煮著老鼠皮,油星漿水湯泡米飯的日子。”
曾經那麽討厭的魔窟,而今卻又點點舍不得。薇婭回頭再次望了望遠去的破舊的學校,匆匆消失在暮色中,同著趕路的伴兒踏上征程。
惶惶不可終日的假情是最難以熬過的日子,炙熱的太陽根本不給你思索的時間,哪怕是那一點點清涼它都舍不得給你,暑濕之氣壓抑得人頭昏腦漲,喘不過氣來。洋槐樹和禹桂樹雖然撐開了涼亭般的陰涼,但那也是無濟於事的,遠遠望去,蒸騰般的熱氣直衝雲霄,唬得那些喜鵲兒和山雀兒早沒了蹤影,把那窩兒也讓給了偷食小雞仔的鷂子。
薇婭心慌意亂,坐臥不寧,總是覺得生活缺少了點什麽,卻又不知道應該缺少點什麽。熱,來自心靈深處的熱,燒透了她。
別說睡午覺,連床上小躺一會兒,她也覺得費事。除了翻看那幾本老掉了牙的小說,再無其他的興趣。
母親忙著為她張羅開學的生活用品。其實也沒啥可張羅的,因為家裏啥也沒有。除了牆上薇婭那個空嘎嘎的布口袋,一身舊舊的衣服,再無別的。
但是細心的母親還是忙裏忙外沒日沒夜地張羅著。她把薇婭從那所破舊學校搬回來的破舊被褥又重新翻洗了一遍,然後該縫的縫,該上補丁的上補丁。
果然,一床撞色的烏龜殼似的被子被縫製好了,外帶一床麻布溜秋老太太臉似的耙褥。
“你看它們多舒適多新嶄啊。”
母親笑著說。
薇婭溫暖地看了一眼它們,想象著九月一號開學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