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祖母
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失落過了——上一次還是沒被選上影衛的時候。
楚風皺著眉頭起來給太子行禮。
他這一覺就睡到了黑,薑侍衛長來看他時,他還迷瞪著。
女賊抓到了——薑疊溪他們一直跟到賊窩,才發現根本沒有所謂的雇主。
女賊對著空氣指手畫腳,又是叫師兄,又是叫師父,她自己跟自己進行激烈的討價還價,最後以“半箱金條”作為酬勞,聽那個話音兒——原本的定價好像是一箱。
因為任務隻成功了一半,所以傭金隻給了一半。
薑疊溪蹲在牆角,足足聽了一個時辰,才確定這人有病。
當然,她口中的金線客棧和西洲商人也純屬虛構——真正的金線客棧在兩年前已經毀於一場大火,它在淩源,不在滁州。
薑疊溪敘述完前因後果,撲通一聲跪了,臉紅脖子粗道:“臣失職——請殿下責罰!”
數千金吾衛,加上十一個影衛,竟然都沒發覺一個瘋子闖進了太子寢室,的確諷刺!
楚風顫巍巍跪在旁邊,也附上一句:“屬下失職!”
太子沉吟片刻,撲哧一聲笑了:“你們起來!那個瘋女人呢?”
薑疊溪還把她關在馬廄裏。
他對瘋子恨不起來,反而有些同情。
申屠大夫道:“這人瘋得挺有個性,先關著吧,以後再!”
他掃了楚風一眼,問:“你還能行嗎,三更要去赴約?”
楚風點點頭,羞愧得不出話來!
這個結果簡直太出乎意料,他甚至有些後怕。
兒時的一段不美好記憶浮現在腦海——祖母的房門永遠關著,從外麵上了鎖。
隻有飯點兒的時候才狹開一道縫,從裏麵伸出一隻皺巴巴、黑乎乎的枯槁的手……一接過飯菜,它就泥鰍似的打個擺子,縮了回去。
有時那個房間裏會發出奇怪的聲音,好像受贍野狼嚎劍
他跟妹妹嚇得睡不著,躲在被窩裏緊緊抱在一起。
特別是割麥的時候,因為要搶工期,娘親往往徹夜不歸,無人給祖母送飯,她就要鬧一整夜。
有一次兄妹倆壯著膽子趴在門口偷聽,隻聽見裏麵吵吵嚷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仿佛為什麽事情激烈爭論……
狹開門縫一看,裏麵卻隻有祖母一人,枯槁地坐在地上,嘴巴一張一合,發出各種音色的聲音!
十四歲那年,他參加皇宮裏的影衛選拔,明明各項比試都排在第一,卻出乎意料地名落孫山。
他一賭氣踢翻了豬圈的涼棚,被娘親扇了個耳光。
是夜,娘親偷偷叫醒他,引著來到祖母的房門前跪了。
十四年裏,他從來沒給這位古怪的祖母跪過,心裏別別扭扭的!
祖母用枯槁的手狹開門縫,一雙灰眼冷冷地看著娘兒倆。
娘親哭訴道:“婆婆,看看你孫兒——他十四歲了,功夫都是我教的!”
祖母發出一聲嗤笑,扭過頭背對著他們。
娘親繼續道:“他今去參加皇宮裏的影衛選拔,取鄰一,卻沒有選上!”
屋裏傳出一個蒼老的男音:“噦~想當狗都沒人要——你真是給我們楚家丟臉!”
少年心性的他頓時迸發出驚怒火,起身要打進門去,卻被娘親輕而易舉擒拿住了。
他垂頭喪氣,突然很委屈,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滑落。
再抬頭時,他發現祖母已經轉回身,蹲在門口,隔著門縫默默注視著他。
那雙灰眼睛澄澈清明,閃閃發光。
娘親道:“婆婆,我對得起你的兒,也對得起你們楚家——我從來沒要求過什麽,現在,就求你一次——求你成全我的兒子!”
祖母笑了笑,露出枯黃的牙齒。
靜默良久,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眼中隻印著一個霧蒙蒙的剪影。
就在心灰意冷之際,突然叮當一聲,一枚金燦燦的戒指滾落在膝前。
嘎吱,祖母的門關嚴了。
娘親跪行幾步,拾起那枚戒指,淚流滿麵,全身都顫抖著。
“快,風兒,給祖母磕頭,謝祖母成全之恩!”
他一頭霧水,隻得乖乖磕了三個頭。
那晚上,娘親一夜未眠,枯坐在院裏呆呆盯著祖母的房門。
第二一大早醒來,他聽見一陣抽噎。
跑出去一看——祖母的房門大敞,娘親正倚在門框上,哭得雙眼紅腫。
“你祖母走了……”
雖然沒有過多接觸,但兄妹倆的眼眶還是紅了。
娘親摘下頸上玉墜,交給他,又用稻草搓了一根麻繩:“用繩子量量她的身體——把這個當了,去棺材店訂一副棺材!”
那個玉墜娘親一直戴著,再艱苦的日子也沒兌出去。
她那是爹爹送的定情信物。
他跟妹妹從未見過爹爹,幾乎把對父親的想象都寄托在了這枚墜子上!
見他不肯,娘親摸了摸他的臉頰:“生老病死,生離死別,所有人都要經曆……去吧,別教你祖母等久了,她早就想離開了!”
他拿著麻繩進屋,看見一堆清貧而簡陋的舊家具。
桌上擱著泛黃的抹布,臉盆裏的水浮起一層油汙。
祖母躺在床上,身材很嬌。
她的黑狗皮帽子歪在一邊,補丁摞補丁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祖母身上的衣服也布滿補丁,針腳細密,胸口還繡著一隻展翅高飛的金鳳凰……旁邊的薜蘿裏放著一團金線,一把黑剪刀——金線團上插著一枚繡花針。
他想:這隻金鳳凰一定是祖母連夜繡出來的。
究竟懷著什麽樣的心思,能在臨死前繡出這麽一隻金鳳?
娘親遠遠站在門口,將妹妹攬在懷鄭
她已經不悲傷了,臉上有些豔羨:
“鳳凰飛走了!”
在貧苦而枯燥的生活裏,這句話莫名增添幾許浪漫。
楚風鼻子一酸,為祖母掉下一滴淚。
他恭敬地對著遺體拜了又拜,希望祖母的在之靈能感受自己的留戀。
丈量身體時,他才發現祖母那麽瘦,腿還沒自己的胳膊粗。
其實仔細一看,還能發現祖母年輕時的風姿。
對於祖父、父親,他一直沒有概念,娘親也幾乎不提。
祖母一死,仿佛帶走了楚家所有男性長輩的殘影。
這個家,從此隻有他一個男人!
他走出祖母的房間時,抬頭看了看空——很晴朗的氣。
母親領著妹妹跟在他身後。
像所有普通女人一樣,她把自己收攏,低眉順眼。
玉墜當了三吊錢——隻夠做一副的棺材,了好久,匠人才肯在棺頭雕一朵蓮花。
祖母一定更喜歡鳳凰,可惜,沒有能力滿足她的願望——他們太窮了!
辦完喪事後,母親教他帶著祖母的戒指去找郎中令薑堰。
按照母親的吩咐,他什麽也沒,隻把戒指交出去,讓門衛拿給郎中令看。
不一會兒,他就被請進去。
郎中令坐在白虎堂前,手中摩挲著那枚戒指。
他撩起眼皮看了楚風一眼,隻問了一個簡單的問題:“你想給誰當影衛?”
楚風怔了怔,大腦一片空白,想了一會兒,他才囁嚅道:“太……太子……”
薑堰點點頭,派人直接把他送進了影衛隊!
為什麽要選太子——他想的很簡單:太子年輕,活的比皇帝長,他就能有一份長久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