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世上哪有那麽多美事
廉太守道:“恕我直言,白姑娘——那你掙錢是為什麽?”
嗬,為什麽?
她想了想:“為了活下去!”
不像是撒謊,但是她早就跨過了“活下去”這個坎兒。
廉太守沒話,等著她繼續回答。
女犯陷入沉思,臉上閃過很多種表情,最後歸於沉靜。
“我兒子死後,我就空了……你能理解嗎……裏麵空了,隻剩下個殼子,什麽都填不滿,活著跟死了沒區別。有一,我去洞山上遊玩……我其實是想尋個洞穴睡了,一睡就不起來……”
女犯頓了頓,嘴角滑出一個笑:“饒了一圈兒,我都嫌那些洞,躺下去不莊重,死了還得被臭男人們偷看……我就想找個深洞,跟貴族大墓一樣,誰都進不去,誰也別想打擾,不知不覺就溜到了那個洞口……”
“臭水差點兒把我熏倒——我想,臭成這樣,肯定沒人肯靠近,就沿著洞口往裏走,哎嘿——巧了,剛走兩步就碰上瘤子臉……他那張臉真嚇人,我腿一軟坐在地上走不了了。”
“他提著燈籠過來看,背上還背著一具屍體……到底是男人,他就過來拉我衣服。我想,反正也快死了,便宜這個醜八怪吧,就當積德行善了。就這樣睡了一覺……”
“我醒來的時候他把我帶到洞裏了,裏麵一點兒都不臭,還有簡陋的石頭家具。我看那褥子被子都挺軟乎,恐怕價值不菲。就問他要錢……嘿嘿……話一出口,我自己都覺得搞笑,幹這一行幹出習慣了不是。”
“他倒挺痛快,給了我十兩銀子,讓我過幾再來。”
“有意思吧——我又去了好幾趟。我不缺那百十兩銀子,但他是真愛我,雖然長得怪難看,但是那方麵還行,我也舒服了,他也暢快了,逐漸就從傷心裏走出來了!”
廉太守又撇了撇嘴,他像是掀開了一扇門,驟然現出一個奇異詭譎的世界。
大開眼界。
碧兒繼續道:“我想,反正還能生,以後遇見合適的,就再生一個嘛!”
“結果,有一次去,我倆正起勁兒,突然進來一個女人……她二話不給了瘤子臉一巴掌,叫他趕緊滾——我還當是他婆娘,心想這人真有本事,還能娶到這麽好看的媳婦……然後就見他跪下了,口稱‘主人’,要把我殺了滅口!”
“那個女人狠狠踹了他幾腳,叫他處理幹淨——我心想完了,這回死定了……他把我帶出去,蒙著眼走了很久,才拆開蒙眼布。我也不怎麽惜命,跟他講:你別弄壞我的臉,我到下麵去還得靠這個吃飯!”
“他抽出刀子比劃了老半,最後也沒忍心下手。他又蒙上我的眼睛,把我送到臭烘烘的洞口,臨走前,我我再也不來了,叫他去滁州街上找我。他他不能離開主人,我倆又溫存了一陣兒,他問我出去是不是還要做這種買賣。我是,他要給我指條明路,保管比作這個掙錢,就是得狠下心,敢殺人!”
聽到這裏,廉太守心中一陣激動——女犯人這是變相招供了。
他不敢提問,怕打斷對方思路。
碧兒繼續道:“我跟他:我早就空了,隻剩個殼子,那來準備一覺睡死的,我沒有心!他讓我去找一個卑陸人,他常在滁州縣城的大戶人家徘徊——要想跟他做買賣,得混出些名頭,讓他覺得心狠手辣,唯利是圖。”
“他給我出了個主意,讓我找個軟骨頭,在鄰郡犯幾條命案,引得官府發出海捕文書,再跑回滁州來——官府蓋了印,名頭響當當,這地方正缺這種人,卑陸人自然會主動勾搭!”
“我聽了他的話,回去四處物色,三兩個月,就找見了花寶岩——這廝你也見了,跟個麵團兒一樣,隨意捏吧。”
“他犯的命案都是我領著幹的——我是個空殼子,殺不殺人於我來沒什麽。”
“果然,回來後,卑陸人開始打聽他,我們就聯係上了。”
“花寶岩跟你們招了吧——就要兩種東西:一種是年輕男饒血——他給了一種藥,在血裏滴兩滴,就能保個三五不幹涸。錢按人頭算,一個人給二十兩銀子。另一種是要好兒郎——長的好,目光有神,體格健壯,那方麵的能力非常突出……這種要活口,我們把人迷暈,直接送到洞口!”
到這兒,碧兒停了,她口幹舌燥,感慨道:“哎呀,不知不覺了這麽多,也夠難為我的——廉震,我口渴,能給我倒口水不?”
廉太守轉身去倒了一碗茶水,遞進牢房——碧兒雙手廢了,仰著脖子在他手裏咕嚕咕嚕喝水,眼睛還瞅著他的眼睛。
喝完一碗,她道:“好了,我飽了!”
廉太守問:“卑陸人和洞裏的人是一夥嗎?他們要這些幹什麽?”
碧兒道:“是一夥兒——卑陸人負責拋頭露麵攬生意,洞裏人負責做東西。我知道血是賣給富貴人家治病的,至於那些男人就不知道了,瘤子臉又不肯——我經手過一個男子,送過去後不出十就麵黃肌瘦,眼睛通紅,身上布滿紫斑,最後連路都走不了了,被宰了丟進臭水溝去了!”
碧兒往地上一坐,臉色煞白:“哎呀,我不行了,我得睡覺了——廉震,你回去吧,有機會再聊!”
廉太守點點頭,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殺了多少人,他們的屍體在哪兒?”
碧兒擠出一絲微笑:“你真是個榆木疙瘩——這些洞穴跑的少了吧……那麽多屍體,我獨占三分之一,剩下的是誰造成的,我也不知道……你想啊,這麽大的利潤,肯定不是我一家做!”
完,碧兒忽閃著一雙漆黑的眸子,可憐巴巴道:“廉震,我害怕,能不能讓我點一盞油燈?”
廉太守想了想,取下壁上油燈,道:“你非要點這一盞燈嗎?”
碧兒無奈道:“當然——”
她又咯咯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廉震,你猜我想什麽呢——我在想:如果你是我的第一個買主該有多好……你會不會把我收了作妾?”
廉太守搖頭,無奈道:“我廉家已經有後了,沒必要納妾……”
他思索片刻,又道:“如果你真在我家,可能已經嫁了吧——劉管家的兒子去年剛娶了我的丫鬟——他是個好孩子,老實巴交,人長得也不錯……如果你在,哪裏能輪到那個丫鬟?”
女犯又咯咯地笑起來:“看你的,就跟真的似的——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美事!算了,你快走吧,一看見你我就要笑,氣都喘不上來,好難受!”
廉太守心裏也有一點兒難受。
他把油燈擱在女犯身邊,道了聲:“再會!”
……
他忙了一整夜,總是走神兒,想著女犯最後那句:“世上哪有那麽多美事!”
四更將過,牢裏就來報:女犯牛鮮梅的牢房失火,燒盡了那堆稻草——她睡在稻草堆上,被活活燒死了……
世上哪有那麽多美事!
如果有,也不是他們這種人能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