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來龍去脈
鄒都尉把那供詞鋪展在桌上,給兄長了一下情況。
陳述過程中,鄒瑾的眉頭漸漸擰起一個疙瘩。
等弟弟完,他難得地沒有開口責備,而是咂嘴撮舌,想了半。
“這事我也知道——得病的人很多,不止路牽霖一家!”
鄒都尉“嘶”了一聲,身體不由自主抖了抖。
兄長一向月霽風高,從來不探究別人私事,沒想到,心裏還藏著這麽大的秘密。
他自詡為官清廉,無愧於地良心,被父親奉為鄒家楷模——看來也是個虛架子。
否則,他不會放任這種事情發展下去,死了那麽多人!
鄒瑾起身開門,把守在門口的侍衛也支走了。
他慢慢挪回琴凳上,撥弄出兩聲弦音。
鄒鴻湊上去,心翼翼問:“兄長,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鄒瑾歎了口氣:“先開始從武安縣出來的,一個紈絝子弟玩兒死兩個樂伶,回家後不出十就發了病,全身乏力,眼珠通紅,身上布滿紫瘢……家裏遍訪名醫也治不好,挺不過半個月就死了!緊接著這一片的名門公子就接二連三得病,死了五六個人,影響很大。”
“武安縣令不敢隱瞞,報給江北大營……”
鄒都尉“哦”了一聲,有些氣悶。
這武安縣令他見過,頭尖腳,身體滾圓,像個橫長的蘿卜——成日裏笑眯眯的,話時還未開口,眼睛先彎。
平白多出些風塵氣,跟武安縣以樂坊聞名不無關係。
這廝對自己跟老廉堪稱恭順有加,仿佛又很膽怕事,總拿些稀奇古怪的珍寶來巴結,還自己毫無靠山,以後的前途隻能仰仗兩位大人雲雲……
現在看來簡直是放屁!
就這件事,本來應該呈報郡府,他卻瞞著,轉頭報給了江北大營。
到底,他的頂頭上司是江州府衙,又不是江北大營!
他之所以這麽殷勤,大概是跟江北大營那邊有錢上的往來。
樂坊營生本來就是暴利,為了買賣好做,大多都參合著地方官員。
隻是沒想到,這點兒蚊子腿肉還能引來江北大營那群紈絝。
可見越是有錢,越是看重錢!
鄒瑾沒注意到他的情緒,繼續:“我當時就看出情況不妙,勸路牽霖謹慎些,不要鬧到人盡皆知……他倒是聽了,把參股的樂坊悉數關閉,可別人不聽呐——嗐,到底是大老粗,膽子肥沒遠見,成就想著掙錢,結果病就傳開了……路牽霖的兒子不聽話,成在裏麵混跡,能不得病嗎?”
鄒都尉看著供詞中的一兩句,感覺真相逐漸浮現。
“兄長,那這治病的法子是誰先出來的?”
鄒瑾擺手,臉色陰沉。
“快不要了,提起來我就生氣——這法子是個卑陸巫醫提出來的,他先去呂太公家治病,把呂公子治好了,一傳十十傳百,就都來請他。路牽霖想方設法把他請回家,這卑陸人也不瞞著,他治病的藥引就是青年男子的血……不是每個饒血都行,要跟病患血性相生的才協…問題是,單從外表看不出哪個人血性相生……他就提了個餿主意,把得病的人都收治,然後大量收集血液,按血性分開,每個患者都能照顧,還不浪費血源。”
“路牽霖救子心切,竟然答應了他,簡直是喪心病狂!”
“又四處收血不方便,來回行走路上耽誤時間,也耽誤病患,就想了個損招,去他弟弟路鳴安治下的滁州辦事……滁州那地方民間多奉鬼神,百姓愚昧好糊弄,關鍵是有路鳴安壓著,即便有人鬧到府衙,也能做成妖邪鬼怪作祟的樣子。
鄒鴻心裏咯噔一下,脫口問道:“路鳴安就聽他哥的?怎麽也不勸一下?”
鄒瑾搖頭:“你不知道,路鳴安跟他兄長感情很深,他們母親早喪,父親懦弱,繼母刻薄——兄弟倆相依為命,什麽事都是路牽霖一不二……況且這是為救他侄兒,哪能推脫!”
鄒鴻歎氣:“真是糊塗!”
鄒瑾道:“路牽霖也是關心則亂,為了個兒子什麽都不顧了。現在鬧到太子親自過來,恐怕難以收場——”
鄒都尉道:“要我,那卑陸巫醫就是罪魁禍首——不定這邪病就是他鬧起來的!”
鄒瑾沒話,低頭翻看案卷!
鄒都尉才想起正事兒,急道:“兄長,怎麽辦,太子還等著呢……這人,我是抓還是不抓?”
鄒瑾沉眉思索一陣兒,道:“路牽霖的根子在即墨,肯定扳不倒——你別看太子是儲君,可他並不受皇帝青睞,現在陛下盛寵的郭貴妃懷了身孕,估計是個男孩兒……陛下又連連提升郭貴妃家人,打壓成皇後家,很明顯的廢長立幼之意。太子在朝堂上沒有盟友,光杆兒一個,恐怕東宮也住不了多久了。”
“而且你想啊,就這一趟差事,哪是儲君該幹的!弄好了是陛下皇恩浩蕩,弄不好就是太子身上沒有龍氣,鎮不住妖邪……”
想起太子,鄒都尉心中不由升起一絲惋惜。
幾相處下來,雖然被折騰的身心俱疲,但是他打心底裏佩服這位少年王者。
這麽錯綜複雜的案子,被他幾下就查了個八九不離十。
皇帝老兒真是糊塗了,放著月亮不看,非要蚌殼裏扒那虛無縹緲的夜明珠!
見他不表態,鄒瑾提醒道:“太子無權任免官員,至多不過打你幾板子——我聽他在洞山杖責了幾個府衙官員,手段也不殘忍……可能是知道自己失勢,不敢輕舉妄動吧——他原先名聲就不好,人們都害怕他殘忍暴虐——現在連這點兒殘忍都沒了,猶如被人扒去爪牙的貓,有什麽好怕的?”
鄒都尉長籲一口氣——心裏是深深的恐懼。
他一直覺得兄長料事如神,神思清明,現在懷疑了。
殘忍暴虐隻是一種毛病——手段才可怕!
那跑了犯人,太子的一舉一動清晰銘刻在眼前,令他不寒而栗。
他不禁道:“兄長是不是低估太子了——他看起來並沒有你的那麽不濟,倒是聰明的很!”
鄒瑾不屑地“嗐”了一聲:“十有八九是裝的——他身邊不是有個申屠康嗎,這人來曆不明,高深莫測,可能就是他在給太子出謀劃策!可惜,什麽都晚了,皇上看不中的人,怎麽能繼承大統?”
鄒都尉撇撇嘴——申屠康的確高深,不過太子是不是裝的他還能看出來。
藏拙不容易!
聰明和愚蠢一樣,都不容易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