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陷入回憶
容淩十歲的時候,正巧是雲起國的一百五十周年大慶,也是他的父皇登基的第三十五個年頭。
冬至的那天,容淩穿著自己最好的一間杏黃色的袍子,外麵罩著一件貂皮大衣,第一次走出了自己的天地。
國宴非常隆重,廣場上從頭到尾整整齊齊地擺著兩排桌子,約莫有一百桌的樣子。每個桌子上都擺著人的名牌。皇族在哪裏,世族在哪裏,官員又在哪裏,都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容淩在皇族的那塊地方的最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名牌。名牌上,容淩兩個字寫得歪歪扭扭,仿佛極不情願一樣,畏縮在那塊牌子上,哭喪著臉。
“你是誰?我怎麽沒有見過你?”一個很清脆的聲音在容淩的背後響起。
小容淩扭頭一看,一個比自己小了半個頭的女孩子,披著一件粉紅色的雪袍站在那兒,歪著腦袋瞧向自己,容淩臉微微一紅:“我叫容淩。”
“咦?這個名字好像聽說過來著,是誰來著?阿奴,你知道嗎?”小女孩兒若有所思,拍拍身邊的小侍女,頗有氣勢地問道。
“回小公主,是九皇子殿下,”那個喚作阿奴的侍女一邊回答,一邊緩緩跪下,向著容淩行了個大禮:“奴婢阿奴,見過殿下。”
“起來吧,”容淩的臉這下更紅了,除了乳母曾經向自己行過禮外,還真沒有別人向自己行禮過了,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我就不扶你了。”
小女孩“噗嗤”一笑:“你真有趣,既然你是九皇子的話,就應該是我的表哥哥啦!我叫雲瑤,是三王爺的小女兒,不過我之前真的沒有見過你呢,皇帝伯伯的生日宴會上也沒有瞧過你,你是不喜歡出來玩兒嗎?”
“當然不是。”
容淩剛想開口,就被一個男聲打斷。
“他應該是想出來想得緊吧,”一個穿著明黃色袍子的男孩兒,背著雙手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容淩,對著雲瑤說道:“這家夥出生的時候就被太師說是個孤煞星了,這麽多年一直被父皇圈養在尚宮那兒,連嬤嬤都沒幾個的地方,什麽規矩都不懂,跟外邊兒的市井野小子也沒什麽分別。”
“原來是太子哥哥!”雲瑤輕輕道了個萬福。
“奴婢參見太子殿下。”阿奴緊接著也跪了下來。
容淩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
“哼,”這個被雲瑤喚作太子哥哥的人,從鼻孔裏噴出些許白氣:“果然和本殿下想的一樣,無知無禮的野蠻小兒。真不知父皇當初把你留在這個世上是什麽意思。怎麽,見到本太子,都不知道行禮下跪嗎?你的乳母,連這些基本的禮數都沒有教過你嗎?”
容淩嚇得一愣,反倒是冷靜了下來。
“皇弟見過太子殿下。”容淩立刻跪了下來。
雪很濕,隻一會兒就感覺到了涼意。太子也像是故意拖延時間似的,過了半晌,才揮手讓起身。
“太子哥哥,別板著你的臉啦,九哥哥也是第一次見這麽大世麵嘛,你板著臉,不要說他啦,我都覺得忐忑得緊,而且呀,太子哥哥你笑的時候很好看哦!”雲瑤機靈,嘴巴也甜,幾句話就讓太子垮下的臉變得正常。
“算了,算了,本殿就不說什麽了,本殿下還得去給父皇送賀禮,沒空跟你這個野小子再嘮叨什麽,不過你那奶媽也該換一個了,這都什麽禮數。”太子抖抖衣袍,跺跺腳,自顧自地離開。
待太子的身影變得很小的時候,容淩才開始抖自己衣袍上落下的雪花。
“看樣子,太子哥哥好像不是很喜歡你,”雲瑤吸著鼻涕,瞅瞅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容淩:“你以後還是小心點兒吧,別給他落下什麽把柄,他可是皇帝伯伯最喜歡的兒子。”
“我知道。”容淩低低地回道。早在淩尚宮的時候,乳母張氏就不止一次跟他描述過這個皇宮的殘酷了,他自己也能感覺得到。像有時候有宮女送糕點的時候,總會覺得少了那麽幾塊。皇族以九為尊,像是糕點或者菜肴,都是以九為基數,九塊糕點,九盤菜什麽的。可是每次送給容淩的糕點,隻有六塊七塊,有時候甚至隻有五塊。這時候,張氏總會輕輕歎口氣,然後笑著接下糕點,摸出些銅子兒感謝那些跑腿的宮女太監。
這是第一次自己這麽近地感受這皇宮的殘酷吧。
容淩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你別不高興,”脆脆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雲瑤笑眯眯地看著容淩說道:“你躲著他就行了,其實我也有些怕他的,他生氣起來會讓太監打人。不過我不會,你跟我玩兒吧!我以後進宮玩的時候,就去那什麽,尚、尚宮找你。”
“是淩尚宮。”容淩扯了扯嘴角:“在東南麵的最角落裏麵。挺好找的。”容淩說著,抬起頭,悄悄打量著眼前這個明媚的女孩兒。
很漂亮,小巧的鼻子,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皮膚很白,烏黑油亮的頭發一直齊到了腰際。個頭很小,應該還沒有過撒嬌的年紀。粉紅色的袍子趁得小臉格外可愛。大概是天太冷的原因,雲瑤的雙頰上有兩朵忽略不去的紅暈,鼻頭也凍得紅紅的,一直在吸溜著鼻涕。
“你很冷?”容淩皺皺眉頭:“一直在吸溜鼻涕,一會兒進了屋子被炭火再猛地一烤,定要受涼。你再披一件我的袍子吧,橫豎我被嚇了一道,身上熱得很。”
雲瑤沒有拒絕,容淩把袍子遞給阿奴,由她幫著套了上去。
“一會兒咱們還得進去給皇帝伯伯請安,到時候進了屋子,我就把袍子還你。”雲瑤奶聲奶氣地道謝:“我先謝謝九哥哥了。”
“不打緊。”容淩擺擺手,在自己的位子上先坐了下來。雙手擱在膝蓋上,方才跪著的時候,膝蓋已經濕了,感覺涼颼颼的。手擱在那兒,多少可以暖和些。他還沒想好一會兒見到父皇的時候該說些什麽,而且,他也沒有準備賀禮。
十年,見過父皇的次數屈指可數,五次?還是十次?每次來的時候,幾乎都是父皇喝得醉醺醺的時候,踉蹌著闖進淩尚宮,抓起自己擺在桌子上的字畫扯爛,或者是指著自己的鼻子嘴裏嘟囔著一些不成句的話。容淩對這位父親,著實是沒有感情。他還小,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父皇那麽討厭自己,也明白為什麽既然討厭自己,還給自己那麽多炭火衣服糕點。
芙蓉糕、薄荷糕、雀絲糕,這三個是容淩最喜歡的糕點,每天都會有人定時地送過來,十年如一日,從未間斷。
“九哥哥你在想什麽呢?”一隻小巴掌輕輕地在容淩麵前晃了晃,雲瑤的小腦袋擠進了容淩的視野。
“額,沒想什麽。”容淩回過神,帶了絲淺笑,看著雲瑤:“你今年多大了?”
“唔,過了年,就滿七歲了。我是年三十那天出生的,過年的時候也正巧是我的生日,”雲瑤笑著拍拍手:“所以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都在宮裏,皇帝伯伯也會記得我的生日,去年還送了我一隻小金絲鳥。”
容淩的笑略凝固。
記得一個侄女的生日,卻不記得一個親生兒子的生日。一絲苦意從心底湧了上來,眼睛裏麵也漸漸潮了起來。
容淩之前一直住在淩尚宮裏,哪兒都不曾去過。雲瑤是個落落大方的女孩子,趁著宴會沒有開始,便偷偷帶著容淩到處跑。
容淩沒有帶任何可以祝賀父皇的壽禮,也沒有隨身攜帶多餘的銀子,更沒有可以派出去的人手。雲瑤將自己準備的壽禮偷偷給了容淩,自己則派貼身的丫鬟溜出宮找父王求救。容淩這才免於父親的責罰和兄長們的輕蔑。
兩人因此結緣。之後雲瑤每次來皇宮的時候,也會想著法子地去淩尚宮找容淩一起玩,有時候是雲瑤溜進去,有時候是兩人一起溜出來。
這一來二去,兩人便也成了很好的朋友。
“九哥哥,我覺得皇帝伯伯好像不是很喜歡你的樣子。”某天,小雲瑤終於沒能忍住,扯住容淩的袖子氣鼓鼓地說道:“而且因為皇帝伯伯不喜歡你,那些哥哥也會欺負你,你看你上次應該拿到的布匹又被三哥哥拿了去。”
“沒事兒,”容淩心裏說不出的酸澀,麵上卻隻是淡淡一笑:“隻是幾匹沒什麽大用的布匹罷了,你九哥哥有的是衣服穿,也不缺這幾匹布料子。三哥喜歡,就由著他拿過去吧。”
“可是你都不會生氣嗎?這些本來應該是你的東西啊!”小雲瑤又氣又惱:“你別怕三哥,不如我去找皇帝伯伯告他一狀,幫你把你的布匹搶回來。”
“別別別,”容淩連連擺手,直接將雲瑤抱了起來:“你現在要是去找了父皇,他就會知道咱倆一起偷偷玩的事情了,那以後我這邊的侍衛就會更多,你想進來都進來不了了。不過,雲瑤,你最近是不是變胖了?怎麽感覺抱起來有點吃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