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莊周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當一機艙大爺大媽不動聲色把注意力投向你的時候，得到的不是萬眾矚目快感，而是過年被親戚圍觀的尷尬。
僅在喻丞能看到的位置，桂長長睫毛下的眸子露出一抹狡黠，似乎期待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
但多年逛論壇的經驗告訴他，這個時候只要繼續下去，尷尬的就是對方！
「可是.……可是……」
喻丞擠出為難和糾結，握起桂的手：「你懷了他的孩子啊！」
豁！
猛料之下，大爺大媽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生怕漏聽半句故事會。
桂臉色一僵，正要說什麼，喻丞猛地捶胸頓足：「是！你說的對，他的孩子我不配養，但你能給我這個機會，我可以跟孩子姓，一切依你好嗎。」
「小夥子！別低頭！拿出點男子氣概來！」
已經有大爺看不下去，氣得鬍鬚都發抖。
「不，你們懂什麼，她是個好女孩！」
喻丞大聲反駁道。
此時再看，桂臉都開始發綠，他深情望去：「我們永遠在一起好嗎？」
「好……好.……」
桂嚅囁嘴唇，捏緊拳頭，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渾身發冷。
「親愛的？」
喻丞滿臉期待望過去。
桂臉色幾番變幻，最後湊到他耳邊：「是個狠人，殺敵八百自損一萬。」
「如果我不要臉，我就刀槍不入。」
喻丞頂了回去，兩人都能感受到對方濕熱的呼吸。
「我認輸，不調戲你了。」
桂擺手拉開身子招呼空乘小姐姐過來。
「你好，我們要升艙，頭等艙還有空的嗎？」
小姐姐也全程聽了故事會，明顯還有點意猶未盡，一邊偷瞄兩人一邊答道：「有的，您這邊是需要.……」
「兩位。」
桂甩出一張卡，扯著喻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幾分鐘內她已經被大爺大媽們嘰嘰喳喳罵到千夫所指、蛇蠍心腸、最毒婦人心。
有富婆埋單，喻丞自然乖溜溜抱著電腦背包跟上。
等坐下，她才高冷翹起腳，離遠遠的：「不開玩笑，就直說了吧，我要你加入我所在的深潛者公會。」
女人真是開不起玩笑。
喻丞腹誹一句，然後老實坐下：「深潛者公會？」
「起源之海，每個深處的世界隨便拿出點什麼對現世就是顛覆性的，人們掌握超越知識理解的東西就是小孩子拿到大人玩具，一不小心就會滅掉自己。」
桂在正經的時候顯得尤為.……御姐。
現在已經是冬季，她還是一身素白連衣裙，腳底踩著高跟鞋，兩腿絲襪摩挲的莎莎聲忍不住吸引眼球。
喻丞乖乖等她為自己科普，心裡還是默默感嘆。
多好的女孩子啊，可惜就是長了嘴。
「現實本身也是起源之海汪洋中的一部分，我們能深潛到別的世界，其他世界也能進入我們，異世界的道具本身就是錨點，造成的影響越大，錨點越牢固，清除就越困難。」
她在筆記本電腦上噼里啪啦操作一通，界面頓時進入一個黑色網站。
「探險家協會，他們從意識到危險之後就把現世打造成鐵板一塊，等於權威。現任會長.……有點手段，信不信，等到下飛機就會有人在航站樓等著，給你個下馬威同時科普各種禁忌和規矩，當然他們也提供擔保交易，買賣道具、折現之類。」
「我該怎麼做？」
「隨你，聽他們的話註冊個會員，挺方便；要是有自信可以和來人掰掰手腕打一架，打贏了待遇還能上個等級。」
桂臉色平淡。
喻丞沉吟一會：「那你呢？你的公會。」
「Brain in a vat。」桂把電腦合上。
「缸中之腦。」
喻丞準確說出這串單詞意思。
「沒錯。」
桂打了個響指：「一個人的腦子被放進盛有維持腦存活營養液的缸中。神經末梢連接在計算機上，這台計算機按照程序向腦傳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覺。
對於這個人來說，人、物體、天空、大地還都存在，自身的運動、身體感覺都可以輸入，他可能經歷的各種環境、日常生活，都只是計算機程序輸入的結果，但他本身意識不到。」
喻丞敲了敲手指：「所以你們認為『深潛』是假的，只是信息傳輸的假象。」
桂攤手，不可置否歪頭答道：「那是哲學問題，知識論、懷疑論、唯我論和主觀唯心主義，說實話我本人不特別在乎。
有統治者自然就有反對者，大家都要每隔一段時間就進行一次深潛，區別在於從屬。探險家協會擁護幻星，以衛道士自居；我們認為幻星只是工具，要探索它運作原理，復刻或者掌握。
哦對了，我們還有個中文名，『莊周』。」
喻丞不做評價，理念問題，到最後都是屁股問題。
最開始他加入深潛只是為了活命，現在他也只在乎一次次穿越能為他帶來什麼。作為功利主義者，自然要看雙方開價。
「加入你們有什麼好處。」
他抬頭問道。
桂頓時哀怨，手指交錯一起抿著嘴唇：「人家.……人家不是都答應一輩子和你在一起了嗎？這還不夠？」
「不夠。」
喻丞人莽心狠，女人只會影響他拔劍的速度。
「那……」桂貝齒輕咬：「讓你不被探險家協會打死夠不夠？」
喻丞：「？」
片刻之後，他回過味：「壞女人，我從一開始就沒得選吧！」
還假惺惺徵求他意見，明明從他們相遇的那刻起，他就已經被打上桂的標籤。探險家協會怎麼可能聽他狡辯……不對，申辯，反對份子直接抓起來打死就完事了。
深潛中要互助，現實里可沒這規矩。
「才反應過來？哈哈哈哈。」
桂總算綳不住露出原形，兩下挪到喻丞身前整個人貼上來：「姐姐呢一般不會提醒別人，但你救了我，還是個新人，咱們相處還算愉快，乾脆收你做個裙下童子。別怕，保證以後吃香的喝辣的。」
「深潛間隔十五天，最遲三個月進行一次，探險家協會有他們的特權，我們也有獨家門路，相信我，你不會後悔的。」
喻丞感受壓在身前的重量，還是平靜說道：
「我在想，要不要當個雙面間諜，兩頭吃。」
「當然可以，前提只要不被抓出來打死。」
桂起身，整個人開始變淡：「要說的就是那麼多，你的第一次深潛信息我幫你做了處理，不會被探險家協會專員看出來。被困那麼久，我也要回家看看，等你回國我會去接你，玩得開心。」
「還有，你大可放心，我不會懷別人孩子的，除非你有綠帽嗜好。」
桂身體奇迹般消融，碎成光點鑽進他的筆記本電腦縫隙里消失不見，就像此前他選擇回歸時一樣。
喻丞想到她面板上的「數據化」註釋，他的形容是「健康」。
「莊周嗎？」
他喃喃自語，這個女人有所保留，但目前而言他沒什麼值得算計的地方。
大家7X24小時待在一起那麼久，信任默契還是有一點。
不管怎麼說，他活了下來，不再是隨時可能暴斃的病秧子。
只要這一點是真實，就足夠了。
至於獎勵，他很俗，重返夜之城不如一副好腰子，況且想要回去絕不止一種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