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亮之前(14)
前年他們在神山山頂種下的梨樹還是沒有發芽,枝幹光禿禿的,綠兒因此很是鬧心,隻好百無聊賴地趴在地上晃著腳丫子,看著春花遍野的另一座山,好不羨慕。
綠兒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那時候,閻魔大人答應她會好好養這株梨花,還保證,她回來時定能梨花漫山。
現在,她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真傻,養花哪有那麽容易。
綠兒的靈力還很微弱。
她喜歡一個人類,人類shi是多麽可憐啊!沒有長生不死的能力,隻有脆弱的肉身。這是她作為一隻神獸的深刻感言。
她遇見綠兒的時候,綠兒還是個普通的模樣。
凡人都神山上神獸頗多,能弄死幾隻拿去賣掉,定能大賺一筆。所以我們雖然是神獸,卻要時刻提防著這些貪心的凡人。
不巧,那一年她受了很嚴重的傷,那個男子來到神山上打獵,用手中那把弓箭瞄準了她,她沒有力氣逃跑,隻好哀鳴幾聲,等待死期。
良久,他沒射出那隻帶著好看翎羽的箭,卻收起弓箭向我走來。開玩笑!這是在蔑視她的尊嚴嗎?
她於是衝他鳴叫起來,聲如洪鍾,他聽後果然愣住,最終離開?
最終還是綠兒走到她跟前來,低下頭查看她的傷勢,不知從身上的哪個口袋裏摸出一瓶白色粉末,灑在她的傷口上,疼得她又叫喚起來,綠兒閉著眼揉了揉耳朵,笑笑:“你什麽時候也會這樣不淡定了?”
然後綠兒每日都來給她上藥,同我話。
她傷未痊愈,尚不能化為人形同他聊,隻是聽著,今日集市上買了些什麽有趣的物件,家裏又發生了什麽事········
她自己的名字叫綠兒,是綠意春生濃情誤的綠。
她於是想,若是我換了人形,就叫他阿綠,而自己也要名字叫綠。
她傷好的那,化了人形在神山上等綠兒。綠兒果然沒能認出她。
她輕輕叫他:“阿綠。”
綠兒呆愣片刻,看見她的模樣,良久才笑起來:“原來你這麽好看。”
前綠兒他心上饒國家被侵略了,他要陪那個人加入軍隊去打仗。
她我哽咽著問綠兒要去多久,綠兒找到一株梨樹苗,對她,等梨花開了,她就回來了。
於是綠兒每用神山上清亮的溪水澆灌,認真地鬆土、施肥。可是不管她怎麽用心養,樹苗都沒能長出一點芽來。
她總凡人貪心,但其實真正貪心的不過是那個有執念的人罷了。
她竟然固執地想在寸草不生神山種出漫山的梨花,還固執地想和另一個人一直走下去。
隻是她沒想到,凡人短暫的不隻是一生。
那個人走了,綠兒的心也碎了。
她一直以為,綠兒所以為的長情,於他不過片刻的悸動而已。
可是,綠兒之於她,又何嚐不是呢?
是了,她怎麽能忘了呢?梨花,梨花,離別不需話。
梨樹發芽的時候,綠兒真的回來了。隻是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那個男子。
他們在對麵那座山上賞花的那,神的梨花開了。
一切都好。
瑤碧遠山,春花爛漫,彼崖好景,良辰美眷。
隻除了神山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還有一個折了梨花獨飲悲酒的她。
於是,她也開始了自己的遇見。
那個公子是在一片迷霧中到了這片山林,明明春暖花開的時節轉瞬卻飄起了泠泠細雪。
是山林,卻無草木,山間堆滿了各色的玉石。
春衫單薄,他望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紅衣姑娘生生打了一個冷顫。
空氣陷入了詭異的沉默,那人暗暗拿起一塊拳頭大的玉石,謹慎的盯著眼前模樣怪異的姑娘。
姑娘仿佛並沒有發現他的動作,抱著酒壇衣裙迤邐間已是席地而坐,身後的長發微微晃動。
“樵柴人,我給你個故事吧。”
故事發生在神山。
奉命守在神山的神獸厭倦了枯燥的守山日子,偷偷下了山。
凡間的山林草木叢生,有烈日當空也有大雨滂沱。山間飛鳥鳴叫,偶爾還能看見走獸奔騰,與冷清的神山截然不同。
她喜歡這裏。
山中時常還有人來,修行的精怪指著一伐木少年告訴她那是樵夫。
她看著少年手起斧落,突然就想到了常年飛雪的神山。
若是樹木伐盡,是不是這裏便會成為第二個神山?
少年又一次來時,她依著人類的模樣幻化人形。
“你幹嘛要把它們砍掉?”
許是沒想到這裏會有姑娘來,伐木的少年愣了一會才答到。
“為了吃飯啊。”
人類五穀作食,以火烹之自是少不得柴火。
她想不出反駁的話,便悄悄尾隨著少年。
狹窄的道路漸漸寬敞,不遠處屋舍林立。炊煙嫋嫋升起,少年加快了步伐,等她到村莊時早已沒了身影。
她是被村民打出來的。林中波光粼粼的水麵映出她姣好的麵容。
夜黑如墨,幾顆星子橫空,她看著提燈而來的少年本能的退後了兩步,他也是來打她的嗎?
少年將燈放在地上揚了揚手中的東西,“這是酒,可以止痛哦。”
少年不怕她,每晚上都會來陪她話。
幾日下來倒也熟悉了,她問少年為什麽總要伐木,樹木伐完可就不會再有了。
少年聽後卻是大笑道,他雖伐木卻也種木,這樣山林才能福澤後世,傍山生存他又怎會破壞它。
彎月懸空,少年送給她的一枝梨花盛放,潔白的像是章莪飛雪。
她被綠兒帶走,少年的身形漸漸模糊,她聽見他——
“你叫什麽名字?以後每年梨花開時我便來這裏看你,喂——我們好了。”
百年受罰,等她回到神山時再也沒能見他。
他看著低垂了眼眸不再話的紅衣姑娘,開口問了句後來呢。
姑娘卻隻看著懷裏一枝梨花迎雪綻放的酒壇,仿佛那個告訴她可以止痛的少年還在眼前。
“樵柴人,你該回去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一個模樣怪異的姑娘在和他話,當他醒來時卻再也想不起夢中場景。
他望了望遠處被大霧籠罩的山脈,也不知從哪代祖先傳下的規矩,每年梨花開時便要來簇一宿。
他拿起樹種往深林走去,朦朧中仿佛聽見了女子的呢喃。
——綠,我叫綠。
——這次。我們好了。
白錦無紋,一支羽箭破空而至,將鳥兒釘在一棵大樹上,溫熱的鮮血沿著尾羽流溢而下。
“中了,中了。”一個男子翻身下馬,拔下羽箭,高舉那隻稚幼的鳥兒。
男子駕於黑駒之上,揚眉噙笑,欲告子知此獸乃妖獸,卻見一隻碩大的妖獸掠閃而過,擄著他的兒子疾馳遠去。
男子立時縱韁馳馬,連發幾箭,在神山中刮起淩厲的風聲,驚得鳥獸四處逃竄,狼狽不堪。
男子手持長弓,拉至滿弦,蘊著殺意的目光凝盯著猙。“嗖”的一聲,一箭射在鳥尾。
然前方未融之雪鋪展在陡峭之上,阻礙黑駒難上半步,他惱火之下翻身下馬,妖獸的身影卻已消失在山林深處。
他沿著血跡尋去,愈往深尋,梨花愈盛。
清風掠過花色千般,但見一女子,一壇酒,一枝梨花零落,雨打顰眉,別女子腮邊醺紅,落入酒鄭
血跡止於此處,他上前相詢:“姑娘可曾見到一妖獸與一童子?”
女子將那壇酒舉近他身前,道:“飲下此酒,予我娓娓道來。”
他並未疑慮,接過酒壇仰頭灌下,甚覺此酒醇烈,便問道:“此酒何名?”
女子舒眉淡笑:“曉夢酒。”
他飲罷,滿腦袋溢上迷糊,恍惚夢一獸焉,栩栩然也。
虛虛實實間仿若傳來兒子喚著爹的稚聲,他遽然驚醒,隻見兒子高舉著雛稚的妖獸,赫然站在不遠之處,他逡巡愕然後,霎時掠向兒子。
倏忽一枝羽箭厲嘯飛來,他慌亂躲閃開去。
一種突兀的感覺油然而生,他錯愕地見自己四肢成爪,後有五尾立浮於空。
利箭紛飛,他張皇失措地在林中逃竄,忽有一箭淩厲而過,正中一尾,致他慘摔落地,發出如擊石般的哀嘯。
兒子見狀,懷抱著稚幼的妖獸慌亂逃入林中深處,他登時忍著痛楚,亦隨之追去。
一陣奇異的清香,纏著沐風,伴著醇酒。他未尋得自己兒子,倒見一女子醉紅紗裙,曾幾相識。
於是,他躍上前去,朝女子一聲低吼。女子淡然一笑,將酒遞於他道:“飲下此酒,予我娓娓道來。”
他還是無有顧忌,滿飲一口,熏得醉意濃濃,少頃迷了意識。
夢有一人矣,栩如自己,手挽勁弓,箭影如虹,紛射飛禽走獸。忽有一箭厲嘯而過,直襲一隻稚幼的妖獸,光影之中,那妖獸忽變兒子之樣,他霎時隻覺渾身血液抽空,厲喝一聲:“不!”
千鈞一發之際,他俄然覺醒,悚惶不已,驚聞兒子在一邊稚嫩的聲音在一旁輕喚著爹,驀然盈淚而下。
月餘過後,神山上初春玉樹芳華堆雪,年幼的兒子攜著傷勢方愈的妖獸,一子一獸蹄步清揚,帶著爛漫的風暖花盛,踏碎深山融雪,他踱步相隨。
待往深去,不見其子與獸,但見一女子,紅裙似火,五尾一角。
他上前相詢:“姑娘可曾見到一妖獸與一童子?”
“飲下此酒,予我娓娓道來。”
“此酒何名?”
“醒悟酒。”
他豪飲半壇,恍惚見一獸焉,栩栩然也。
她曾經有個好聽的名字,綠。是綠兒幫她取的。
綠兒,女孩子隨便的名字不好聽,從今以後,你便叫綠吧!我是綠兒,顯得我可愛一點。
她都還記得,隻是綠兒,你何時才能醒過來?
在幾百年前,神山並非像現在這般草木不生,也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她第一次見到綠兒是在山頂的梨花樹下,有風拂過。她問:你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搖了搖頭,什麽也沒。
那你可有名字?
她繼續搖頭。
她的臉上帶著一絲憂鬱,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她也記不得過往的一切,他隻知道,她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綠回過頭衝他嫣然一笑,不記得也沒關係,以後,你就當是這山上的人,就好比這株梨花樹,它也不知道它為什麽會在這裏,可它也在拚盡全力地去開花,以後,我便叫你綠兒好吧?
綠兒默不作聲,她就當綠兒是應允了,那我叫你綠兒了?不管他是否同意,綠都在他耳邊一遍一遍地叫他,綠兒………綠兒……
她喜歡梨花,綠兒,“這山上四季如春,適合放紙鳶。”
她笑笑,手中握著梨花做的紙鳶,隨著風跑起來,紙鳶緩緩升上空,她卻鬆開了手中的繩子。阿箏回過頭,淺笑嫣然地看著他,“綠兒,你看,它是不是就可以永遠都在空飛舞了啊?”
她看著梨花,心裏莫名生出一種新的情愫。
神山本是沒有冬的,卻在這個季節裏下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場雪。似鵝絨般的雪花紛紛揚揚灑落了滿山,綠伸出手接住,雪卻在落入掌心的一瞬化成水滴。“好涼啊!綠兒,你看,這是什麽?”
“這叫雪。”
“好美啊,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呢!”她隨著雪花翩翩起舞,突然想起了什麽,停下腳步。回過身,眼神凜冽地看著綠兒,“綠兒,你告訴我。你是誰?”
綠兒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阿箏,默默垂下了頭。
山神曾經告訴綠,山上的靈氣已經漸漸消退,山神也會隨之消失,山神把神山交到她這裏,讓她守護山上和睦共處,但這靈氣已經不足以再生出別的精靈了,所以山中不允許有她之外的任何妖
。一旦有妖吸食了山中的靈氣,章神山便會極速惡化,所有生靈將會在一夕之間毀滅。
山上的溫度逐漸變冷,她直直地看著綠兒的臉色變得越發蒼白,過了許久,才:“綠兒,好冷啊。我們回去吧。”
回到山神廟裏,梨花直接癱倒在地上,眉頭緊皺著。
待她回過神來,綠兒已經不在了,隻留下一株的梨花。
從此之後,神四季分明,卻再無草木了。
又是一年冬季,大雪初下便染白了整座。她一身紅裙在冰封的雪地裏格外顯眼,她拿出梨花,輕輕置於身側,仿佛梨花就坐在她身邊,遠處依舊是一幅春暖花開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