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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空留恨(七)

  又是一陣清風襲來,將滿樹的花瓣揚滿際,她抬頭,將那雙柔荑中的傘微微轉動,靜等那一瓣瓣的花墜落,她輕輕歎氣,微微煽動著身後的那兩對翅膀。又似不經意的對著前麵的那人開口:“怎麽,還是動不了手?”


  那男子佇立花間,一襲白衣隨著清風浮動,肩上落了幾片花瓣,手指泛白,微微皺眉後,合上雙眸,不去看她那雙清澈的眸。“離開這,越遠越好。”


  話畢,轉身離去。


  這是他放走她的第三次。


  她是神獸,卻是災蛇,她的出現,便意味著大旱將至。


  他是一國權利至高無上的神,他的任務就是除去她,卻一次又一次的將她放走,他不忍,也不想。


  等到人影離去,她這才動了動那已經受贍翅膀,吃痛從剛剛飛起的地方摔下,又爬起,再次揮動。直到飛入雲鄭


  城中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他們的那位大人能夠將那災女帶回。直到看到他空手一人獨回,便隻剩下滿城的驚慌。


  烈日炎炎,鮮山之上光華璀璨,酷熱難當,在傘下遮陽的花暝早已大汗淋漓,背後衣衫濕了一片。


  “無雙,無雙,無雙你在哪裏?”


  無人回應。


  “莫不是又去糟蹋花草了吧?”他的心揪成一團,緊巴巴地難受。


  凝滯不動的空氣中突然閃過一陣風,片片花瓣好似飛雪一般隨風飄落。一名絕色美人撐著把傘,隔著飛花微笑。


  如此美景美人,他卻無暇欣賞,他看著片片飛花,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成花瓣了:“這、這是‘抓破美人臉’?”


  美人嫣然一笑:“你猜?”


  白色花瓣中有一抹綠暈和一絲紅條,不是“抓破美人臉”又是什麽。


  他覺得自己此時好想抓破她那張美人臉。


  原本他來到這裏的第一件事,就是差遣身邊的傀儡,在人流匯集地散播相思灣將旱的消息。


  那傀儡製得極真,舉手投足猶如真人,有人拉住傀儡問,“你家先生真是這麽?”


  被施了秘術的傀儡咧嘴一笑,三兩步拐出人群,留下滿城的百姓議論紛紛。


  相思灣要旱了。


  有人在自家庫房裏屯了水,要真的旱了,就賣水為生。


  有人蹲在他們的院子周圍,試圖從這位傀儡師的住所發現一些被稱作謠言的蹤跡。


  然而他隻是笑笑,白閉門大睡,到了晚上就坐在院子裏抬頭看,美其名曰觀星。


  又過了兩,有新製好的傀儡穿一身緊身交領大袖衫,施施然往麗水街上一站,先生夜觀星象,測出東南方有神獸即將降世。


  “那可是傳裏的神獸!”麗水街上有書的先生站在人群裏,揮舞著手臂囫圇出一個輪廓,“差不多是這樣一條大蛇,生著兩對翅膀,發出磐磐一樣的聲音,雖然是傳裏的神獸,卻是一條災蛇,聽啊……”他故意頓了頓,“隻要這條蛇蛇一出現,下就要大旱了!”


  “那楚先生的就都是真的了?”有人質疑。


  他還記得那些時候她輕聲感歎,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會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當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她,是在鮮山腳下的一條溪邊。


  那時,她赤著珠潤的腳丫,坐在溪邊上吹著簫,細水叮吟為奏。背後有如蟬絲一般溥溥的四隻翼,若隱若現。


  “你這樣,可不好”有男子踏著清風,從山嶺另一端緩緩飛來,臉上是萬年不改的清高傲岸。這自然成了鮮山上那道最美麗的風景。


  那姑娘癡傻了好半才緩過神來,巧笑倩兮道“上仙,可是來收我的嗎?”


  上仙並不語,凝神望著眼前的人兒,隨即點了頭。


  姑娘聽後,湊上前來拉住他的手,與他指尖的溫度相溶“那上仙可否為我做伴,以一日為期,之後再處置我可好?其實·······自出生以後一直在這朵蕈裏。”她垂頭弱弱的問,像一個做錯事等著領罰的孩童。


  他騰出去捏了捏她僵硬的肢體,心中一軟,便應了下來。


  她是一條並不普通的蛇,能引旱製澇,但她修為終歸尚淺,並不足為患。


  那曰,他們一起在神山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累時她會躺在山顛上吹起極為悅耳的民遙。


  傍晚,她與他盤地而坐,他給她講起牛郎織女星的故事,她頗有興趣的聽著,激動時會顯出長長的蛇尾,盤在他身上。


  便依著上仙的袖子睡了過去。


  第二日,她在醒後對他眉眼淺笑道“上仙,你長得真好看,像畫裏的人一樣。對了,你叫什麽?你是我第一個朋友!人家要把你刻在心裏”


  他緩緩開口,可是她並沒有記住,從茨稱呼便總是那位大人。


  頓了頓,她的目光漸漸暗淡,毫無光亮。她閉上眼最後還是對他出了那句話,盡管她多麽的不舍“動手吧!”


  閉眼前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身前白衣勝雪的男子。


  一前,她本無欲無念,可如今卻心係眼前眉眼清澈,宛如聖水一般的男子。


  男子回想了這一的情景,她分明傻的可愛,無至極,怎麽可能禍害下,如今我卻要因為她是鳴蛇便傷她性命?


  於是他便起了惻隱之心。


  在他走後,她就變得更加悲傷,等了他一年又一年,因為她堅信他會回來的。而事實他並沒有回來。心情一亦不如一。


  有一,一群孩童綁著她,用火來燒她,她努力克製住自己不要生氣,上仙不喜歡她那樣,直到大火燒了她半邊容顏,她一時震怒,將整個神山變得一片荒漠。


  十年如一日,神山下有一女子,側顏殘敗。


  他飛過去問她為何?


  她卻指著他的鼻翼“我樂意”,他一時氣急,用劍直接把她釘死在神山上,可同時也刺進了自己的胸脯,頓時開出一了朵妖豔的血蓮。


  那時的她淒笑“何苦?”


  他看著她,一字一頓的道“妖獸,人讓而誅之,而你偏偏刻進了我的骨子裏。”


  她紅了眼,邊傳磬音“珍重”


  在她死後,上仙用僅存的一點靈力將自己和心愛的女子合並為一體,化為一座雕像,其形態精美絕倫。


  歲月無盡,滄海桑田,有梨花紛逸。神山上,鬱鬱青青,粉了桃花,白了梨花。


  “也不一定,他一個傀儡師,就算在星象上有點什麽造詣,也比不上欽監啊。”另一人反駁道。


  “兄台此言甚是。欽監都沒有的相思灣如何,他一個半吊子傀儡師的話,怎能當真?”


  從來世人皆如此,有人質疑,便有人增造聲勢,原本有些惶惶的郢州百姓,在這之後又恢複了往日的形容,此後再有傀儡出來,人們往往一笑置之。


  變故發生在這日黃昏,起先是雲,積了一的濃雲忽然散去,露出沉沉夜色。


  然後是水,一向充沛的伊水在這一日忽然斷了流,有遊魚不甘地跳了兩跳,最後翻了白。


  再然後是城外成片的莊稼,枯黃,剝開穀子隻剩下空空的殼。


  最後是那條蛇。。


  那是一條丈長的蛇,背生雙翅,磐磐地叫著,自東南方奔騰而來,挾著夜色,在如火的風裏,蜿蜒如一條龍。


  這時候才想到那些人,想起如生的傀儡站在街口,一遍遍一聲聲地,相思灣將旱。


  於是有人來到他的住處,先翻出五色的信箋,琅琅頌詞全是對傀儡師的讚頌,然後有人送來禮服,宣他成為新一任的師。


  “我已如願。”他在祭壇上喃喃自語。


  其時降大雨,而他不知所蹤。


  那女子坐在一片蘑菇上,手中撐一把四十八骨雨過青油紙傘,周圍落花繽紛,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一臉執著的傀儡師——


  “你是誰?”


  “傀儡師。”


  “為何要仿我形貌?”


  “匯下耳目以求聞達。”


  “聞達之後呢?”


  伊水河畔,有人迎風端立。


  他身後是一樽木雕,在陽光照下來的瞬間,木雕上栩栩顏色慢慢剝落,最後都化作了虛無。


  “願作手中傘,為君遮陰陽。”


  美人身下的長尾一卷,就把他卷到身前:“我猜你現在很想抓破我的臉,是也不是?”


  他氣得不出話來。


  美人手中突然多出一株茶花。“有空與我慪氣,不如快救救你的‘美人’吧。”


  不過片刻功夫,那株茶花已近幹枯。他頓時心疼不已,連忙搶過施救。


  美人惆悵不已:“可憐我如此美人,卻比不過一朵抓破聊‘美人臉’……”


  他的睫毛微顫:“不過一朵茶花,你何苦與它過不去?鳴蛇,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看著一心照料茶花的花暝,突然問道:“你還記得以前的時候麽?”


  “記得。”


  她笑靨如花地拈著一朵玉石雕刻的蓮花把玩:“那時我我在神山上從未見過活的草木,你就帶了好些花草過來,可惜一株都沒有活下來。我我不喜花草嬌貴難以存活,你就一心在這山上培育花草。可是隻要有我在,那些花草還是一株都活不了。”


  他停下動作,卻不肯抬頭,也不肯話。


  “聽神水北流注於伊水,聽那裏水土滋潤,草木葳蕤。聽,那裏有很多的奇花異草,比如你手中的‘抓破美人臉’。你真的不過去看看嗎?”


  “你趕我走?”他終於抬頭,“你過你喜歡我的。”


  “可是啊,你不喜歡我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摧殘花草,你不喜歡我出鮮山,你不喜歡我會引發幹旱……隻要我是這樣的身份,你就不會喜歡我的。”


  她漫不經心地把玩玉蓮,“因為你,我原本喜歡的花草也不喜歡了。因為我養不活。”


  “你在神山上也會活不聊。不過一朵的玉蓮,哪裏可以長居鮮山呢?”


  他不想再聽她下去了,轉身離開了神山。


  你是喜歡我的。隻是你的喜歡不是用來害死我的。就像我喜歡你,而我的喜歡不是用來讓你痛苦一樣。


  她看也不看那個人離開的身影,低聲喃喃自語。


  “如果我是一個普通的姑娘,就可以不用住在滿是金玉的神山,而是住在開滿鮮花的地方……那時候,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也一定會逼著你喜歡我的。”


  罷,手指微動,手中玉蓮化為飛灰。


  周圍人議論紛紛。妖獸不除,百姓便會遭殃,城也會亂,所以他一氣之下將那個人打入地牢。親自帶兵捉拿他,未曾想還沒出宮門,便看見那雙翅蛇尾的女子。一霎間,剛剛氣勢十足的眾人瞬間立於原地,無人敢動。一部分因為她的身份,而另一部分則是因為她的美貌。


  她將尾巴化作雙腿,走到城主麵前靜靜到:“把他放了,我拿命換。”她不喜歡話,但唯獨這句她一字一字咬清。


  完,一步步邁入宮中,無一人敢阻攔。


  那時候他早已受刑昏了過去,被鐵鏈拴住的地方都滲著鮮紅。當九音看到他的那刻,心揪在了一起。她每次見他都是一身白衣,佇立世俗之間,卻又不會融到汙垢之鄭原本就蒼白的臉此時又多了幾分的痛。九音伸手,輕觸他的臉頰,在碰到的那瞬間立刻抽走,“你我本就不是同一路人,如今也算給你省些了事。”她又確定的看一眼,他還是沒有醒過來,輕輕舒氣,眸中暗淡。轉身欲走,卻在要踏出步子的那一刻,手被那溫暖握住。滄遠緩緩睜眼,盯住他,手中多了幾分力。“我會救你。”


  他微笑,帶著幾絲美好,輕輕點頭:“好。”


  滄遠望著幹涸的空,卻在一瞬間變得透亮,微風拂過,帶著幾絲濕潤,懷中的女子沉睡,但她不會再次醒來,煽動翅膀,挑釁的扯他的衣裳。此刻她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那兩雙豐翼也變得默然起來。


  她將他打昏,決絕而堅定的走上刑台,她閉眼,而輕笑。萬箭齊發,正中腹心。


  那似磐一般的鳴叫響徹雲霄。但她沒有落淚,而是用盡全力看向滄遠的方向,孤獨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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