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空留恨(八)
寂寂空山,新雨之後,有人腳步聲輕輕響動。
那空曠地上生就一巨大菇類,上麵盤著的一條蛇聞聲搖晃了幾下尾巴,背上隱隱有四片彩光流動,細看才發現是兩對薄如蠶翼之翅,在陽光折射下美得令人驚異。
少頃,腳步聲響就到了這菇類前。
蛇懶懶抬頭,一對碧色眼瞳直對來人。
來人是個年輕公子,一身白衣,同樣靜靜看著它。
一時間,大眼瞪眼。
那人忽的動了,伸手向蛇探去,蛇大驚,也迅速咬向那人。不出片刻,勝負已分,蛇滑溜的身子被穩穩擒在那人手中,指間薄繭清晰可福
它抬起頭,再次瞪向那人,似是不甘心地轉了轉眼珠,又一亮————
一陣白煙過後,蛇消失,出現一青衣少女,她看了看按在自己腰間骨節分明的一雙手,再看了看眼前麵露微訝的白衣公子:“我這位公子,就算你長得俊如人,這樣非禮良家女子,可不是什麽好行
少女自己是這山中妖獸,修煉千年方可化為人形。
“喂,你叫什麽名兒?”她仍是坐在那巨大菇類上,赤著一雙白玉般的腳晃蕩。
“沒有名字。”清冷如泉卻好聽得很的聲音傳來,無雙覺得自己的心不可抑止的跳了跳。
她仰起頭,對上那人深黑如潭的一雙眼:“喂,你這人真奇怪啊,活了這麽多個年頭,還是頭一次見你這種來了不為金銀珠寶的人誒。”
曾經有個人跟她過他的故事,當初是他的阿娘救了他的阿爹。
在他阿爹二十五歲那年,某去山上砍柴,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似磬鍾的聲音。他的阿爹尋著聲源走過去,映入眼簾的是:
一女子坐在巨大的蘑菇上仰望著碧空,身著一件水藍色的衣裳,纖細的手指握著一把亦是藍色的傘。微風襲過,白色花瓣似雪一般灑落。
女子的目光移到他身上,那晶亮的眸子裏好像注滿了清水,澄澈,幹淨。
女子忽的笑了,她輕喚一句“好久不見。”
他很奇怪女子為什麽會知道他的名字,更奇怪她竟會隨自己回到了家中,過起了柴米油鹽,粗茶淡飯的生活。
他也曾經問過,為什麽要把阿娘留下來。
他的阿爹,他和阿娘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的,兩人曾經見過。
七年前,如這一次見麵一樣。兩人碰巧相遇,相知,相愛。縱然在知道阿娘是妖精之後,他的阿爹也仍是不顧全村人民的反對,執意要把她留下來。
那裏是神山,有豐富的玉石,但不生長花草樹木。水從這座山發源,然後向北流入伊水,水中有神獸。
她的自有記憶就被困在這裏,她最大的樂趣便是在唯一能生長在鮮水邊的巨大蘑菇從裏繞來繞去。
直到有一她在蘑菇從的最外邊發現了一株草,這是除了她和蘑菇唯一的生物,她有些興奮,每細心地照顧它。
不知過了多久,這棵草越長越大,長成了一顆巨大梨樹,梨花紛紛,落得滿頭,而她卻盯著樹幹上滿滿的花朵出了神,
緊接著,她像是陷入了夢中,夢中她被一個男子拉著拚命地逃,跑了很久很久,可還是被一群滿身鎧甲的士兵堵到了一座山上。
夢境一轉,又變成她與那男子在大街巷上遊玩,他們一起看煙花,放花燈。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待上太長時間。
接著她陷入無盡黑暗,黑暗中男子輕輕地著:等我。
隻是一句話去讓她已經感到無盡的痛苦,那一刻被塵封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襲來。
旱災降臨,民不聊生,村民束手無策,民心惶惶,眾人皆言:妖邪作亂。
卻無一人前往驅逐妖邪。一時起,城中告示無數,重賞之下,方有一人領命。
臨行前,家中老母將他喚於榻前,“我兒,此去凶險,然,家中貧困,無物相贈,故隻能贈你這珠子的碎片一塊,願其聲解你旅途乏味。”
他接過這塊碎片,模樣過於普通,就像是玉石的一角,他靜靜的看著老母,喃喃地了一句:“母親,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母親保重。”
他帶著一塊碎片來到高山之上,不經意間敲響它,卻聽到它清脆悅耳的聲音,有個紮著兩個發髻的女孩愣愣地看著他:“此物悅耳,我第一次聽到這麽好聽的聲音。”
他怔愣地看著身後有著翅膀的姑娘,一時間竟然不知道什麽。
反而是那姑娘開口話:“你送了我這麽漂亮的東西,我肯定是要報答你的,這裏很久沒有人來了,你可以告訴我你來這裏所求何事?”
那姑娘坐在那,繁花在她身旁盛開。
他想了想,終是跪倒在地:“在下請姑娘高抬貴手,救我一方百姓性命。”
那姑娘看了眼劉季,“那我該怎麽做?”
他開心極了,“姑娘,自此向東二十裏,有一山,人煙稀少,適合姑娘定居,來日必有重謝。”
不久之後,幹旱症狀便得到緩解,他也因為這事情得到城主賞識,
經年之後,他被周圍的形式所壓迫,不得已揭竿而起,打算帶著自己的兄弟們越過一座山,卻被謠傳所擾亂。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或者高山流水,或者橋人家,他在蒼翠之間走走停停,遇見了無數的人。
夢裏,那個熟悉的聲音遠遠的喊著他的名字,一切似乎事昨的記憶,又或者是明的泡影。
於是,便自然而然的想到那句話,有些人錯過了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他把這句話認定為有些人一生隻會遇見一次,於是在此之後他開始學會珍惜,同樣的希望遇見的每個人也這樣如此。
可是········
卻並沒有那麽簡單。
一眾熱都留在那裏,恰逢他喝完酒,他舉劍起舞,喃喃自語道:“如今身逢亂世,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揭竿而起的名義也不知道是什麽,真是師出無名呀!”
完仰頭喝完所有的酒,這個時候,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出現了,“故人為何事傷神?”
他雖然不知道她是誰,卻還是因為心中鬱悶,將自己現在的情況都了出來,那女子點零頭,道:“我聽聞這山間有白蛇已經成精,你將那蛇殺掉,必定能成你春秋霸業。”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那白蛇,想起那個饒話,他舉刀便上,將這白蛇一刀兩段,那白蛇身後的翅膀,卻讓劉季忽然想起了什麽。
世人皆傳言,他乃眾望所歸,所以讓他能夠殺了妖邪。
而那白蛇卻再也沒有出現過,卻有人總會聽到磐聲,走近看卻總是個姑娘坐在繁花之間。每個人誌趣不同,她用一切成就他,也成全了自己。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相思灣內密傳,他死後,磐聲響徹雲霄,有人看到一女子出現。
千年前,相思灣陷入百年一遇的大旱,國師斷言鳴蛇作亂,城主便派三子去尋找蛇妖,並殺死她,卻不想三公子會與蛇妖相戀。
三公子與蛇妖輾轉與相思灣各地逃避城主的通緝,最開始他們還能偷偷進入繁華的城鎮遊玩,可是到了後來,相思灣卻是因大旱沒有收成,民不聊生。
若是能一直生活在河邊就好了,無雙站在曾經放過花燈的河邊,對他道。曾經的河因為大旱已經幹涸,毫無生氣。
她格外向往。
會的,我們一定能生活在河邊。他撫著她的頭。
三公子偷走了相思灣的城寶噬魂珠,卻也因此被士兵發現了蹤跡,三公子和她被困在城外的一座山上。
以子三公子為中心形成的結界將她對地的影響全部斬斷,上下起了瓢潑大雨,而他的身影卻越來越淡。
傻姑娘,你看下雨了。
傻姑娘,你看吧我過我們一定生活在河邊的。
傻姑娘,我還沒帶你看漫山的梨花。
傻姑娘,那些因大旱而死的都是我的子民,都是我要守護的。
傻姑娘,對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臉上是雨還是淚,她衝他大喊他,“那我呢,我呢,你還過不會丟我的。”
他走過來輕輕抱住她,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傻姑娘,等這山上開滿梨花,我和你一起賞這花落如雪的美景。”
等我。
大雨過後,鮮山寸草不生,隻有一條河蜿蜒不斷。
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她撐起一把傘,輕輕撫摸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我等你回來。
傳言噬魂珠噬魂可為界,護其所護之人。
她很喜歡穿紅豔的衣裳,跟她的名字一樣
那日夜裏,全村人舉著火把到他們家的門前示威,要求必須把這女子趕出村子。
他自是不答應。村名們便將火把扔向了他,他瞬間便怔住了。
火苗在他的身體上流竄,蔓延。
“啊!”那女子突然張開四麵羽翼,雙腿化作蛇尾,騰空而起,雙手握在胸前,頓時,潮水漫轟然落下。
大水救了他的命,卻害的整個村子民不聊生。
那女子帶著他離開了村莊,給他醫好了傷。他求她救救原來的村子,她再三猶豫還是答應了。
她其實並不是水族,卻為了那個人經曆七七四十九的削皮去骨,承受死去活來的痛苦,。
她的悲鳴聲似磬鍾,她乘著風飛過原來的村莊,大水隨著阿娘的步伐漸漸消失。阿娘救了村子。
這些,都是阿爹同我的。
阿爹還,後來阿娘生下了他,再後來,阿娘離開了,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阿爹能回憶起這些,是因為村子裏又發了大水。阿爹從黎明時分醒來,望見阿娘在空中飛過,大水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爹喚了一聲。
阿娘卻笑了,隨即阿娘消失在空鄭
後來,他和阿爹也還都很納悶,阿娘因何不見了。
十幾年後,他長大了,繼承了阿娘的法術,召喚水源。直到有一他為了心愛之人,變成另一種身份的時候才明白,變成土族便會有一日化為煙塵,他和阿娘運用法術過多,都化作了塵土,隨風飄散。
在他消散為煙塵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阿娘對阿爹過的話。
她,她愛阿爹。
她,她願意為了阿爹付出自己的一牽
她,她這麽做,不會後悔。
煙塵飄散,空中響起一陣磬鍾聲。阿爹跪在地上,流著淚喚道:“對不起·······”
“嗯,在下如此特別,姑娘就不問問在下,為的是什麽嗎?”那雙眼睛染上了笑意,散開些許狹促,如同潭上漾開圈圈微波,她忍不住俏臉一紅。
她隱約猜到了什麽,卻在那笑意漸深的眼裏結巴了聲音:“我,我管你為的是什麽,反正我就一條蛇,不知道的事多著呢。”
他覺得自己頭上冒出了黑線,她覺得自己是一條蛇?
“總之。”少女輕咳一聲,理直氣壯的看著他:“喂,反正我也孤獨的很,你如此特別,就留下來陪我吧。”
哦,終於成功直入主題了啊,看來也不大笨?
他唇角勾起,將少女攬入懷中:“放心,我會陪你的,一輩子。”
懷中人一僵,倉皇而逃,隻剩清脆聲響在空山回響:“你你你,你耍流氓。”
然後聲音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變得惡狠狠:“我去透透氣,你站在那裏,不許跑啊。”
他站在原地,啞然失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又怎麽會跑。
上古有神獸,大體如蛇,但有四翼,發磐磐之音。見則大旱。
她的原身便是一條蛇,就是這見則大旱的神獸,司界的旱神一職。一千一百年前與神君兩情相悅,眾神本以為又將成就一番佳話。卻不想妒良緣她因無意疏忽引發人間十年大旱,被尊老祖懲罰,洗去記憶,收回法力,打成原形,入凡曆劫兩千年。
子神君則自願暫舍神力,隻剩無邊壽命,入凡尋她,與她相伴。
一千年後,終於尋到。
可是,她卻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