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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空留恨(十二)

  無雙從未想過再見到他會是這樣一幅光景。


  三四個光著膀子的魁梧大漢把他連拉帶綁地拖到木架上,下簇一堆幹柴,看樣子是要是行火刑。


  為首的中年男人道:“你一回來村裏就接二連三的出人命,我可是親眼看見你每日戊時出去到兩更才回來,王家兄弟不是你這妖孽殺的還會是誰?!”


  “燒死這個妖怪,燒死他!”四周此起彼伏的喧囂。


  乍的,為首男人手中的火把熄滅了,村民還未清楚發生了什麽,就聽到遠處有嬰兒尖細的哭泣聲,在山穀中顯得格外驚悚。回過神來才見地上躺著一個渾身浴血的人,半條胳膊都沒了,露出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


  “見鬼了!妖怪要吃人了!”六神無主的一群人連滾帶爬地逃離,也沒人再掛念那個險些被燒死的茶白色身影。


  待到無雙從暗處出來,那個人已經趁亂離開。


  她長長地舒口氣,腹中的饑餓讓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地人血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人肉的芳香……


  十年未見,他已經長大成人了。


  花婆婆是她的師父,她是個已修成仙之人,卻仍愛遊曆人間。而我,是上古神獸。


  半個月前沉睡了百年的她終於被餓醒了,到相思灣覓食。


  她已修成人形,想來或許是修為不夠,隻修得一女兒身。頭上的獨角也未完全消失,隻能用發髻遮掩。不過看到銅鏡中的自己,也配得上人間的一個詞語,傾城傾國。


  一百,她每次蘇醒的時間隻有一百,但每,都得吃一個人來充饑。她嚎啕大哭起來,一是因為傷口太疼,更重要的是怕他殺了自己,她才不想就這樣餓著肚皮死去。


  “妖孽,人讓而誅之。”他徐徐的,棱角分明的臉竟未曾透出殺氣。


  她仍是怕他殺了自己,畢竟人類還有一個詞,笑裏藏刀。


  於是,她哭的更厲害了,整個身子都趴在霖上。無雙爬到他的腳邊,竟鼓起勇氣抱住了他的一條腿。


  她想,就算你要殺我,我打不過你也不會輕易放了你。


  這樣想著,她就把眼淚鼻涕和著傷口上的血一並擦在他的身上。


  那時是在冬,隻記得第二日打開窗來映入眼簾的便已是一片銀裝素裹。


  不遠處有一位女子緩緩走過來問:“大夫,娘親患病,可否隨我去為她診治?”


  本著醫者仁心,他轉身拿起藥箱的功夫麵前人便不見了,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了她剛剛走過來的情景,一身白衣身後伴著大雪,雪色與衣色讓人難以分辨。


  女子的消失到讓他疑惑了半刻,本想出去尋找,後也因雪大而不了了之。


  他家世代生於神山,的山村到也不失安樂,自己更是村中唯一的大夫,這裏很有靈氣生病的人也不多,那個姑娘倒是讓他牽掛了許久。


  又過了幾醫館幾乎每都會來那麽一個傾城絕色的姑娘,漸漸的心中疑惑更多,邊準備出去尋求答案,誰剛剛踏出門外,門外的場景便由冬變夏,隨之又出現一名女子,那女子每走一步麵前的臉變換了一個麵容,無一不是前幾來診病的女子的樣子。


  “你,你究竟是誰?”他雖看的入迷但也不忘此時的危機場景。


  “你當真不記得我了嗎?仙君。”


  隨著女子的一句仙君他的腦海中頓時炸開般的難受,一段段的記憶湧入,自己是原上的仙君,為六界和平而誅殺妖狐,沒想到竟這樣被其迷惑而功力盡失,可腦海中為什麽有兩份記憶?還有一份竟是那個人與妖狐的過往。


  “我不是這裏大夫嗎?”他想既已這樣,不如將計就計騙過妖狐。


  那女子也是略吃驚了一下“你真的是他?”雖吃驚但也不忘高興,徑直平了他的懷裏。


  傳聞某家紈絝子弟慕名而來,願傾淮陽之財,以博美人一笑。


  她撥弄著懷中嬌嫩的花枝,將其編為花環,戴在美饒額尖上。究竟是花襯得人美,還是人襯得花好?

  他眼中徐徐波光流轉,映著美饒模樣,道不盡的綿纏。


  “世人皆稱我是敗家子,為美人荒廢了半生。可我不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我隻在乎你——”


  他挑起美饒下巴,彎彎的桃花眼角似是帶笑,“——雙兒,你是怎麽看我的?”


  無雙抿嘴不語。


  微風吹拂過耳畔,惹起滿頭的青絲飛揚,暴露的耳骨透出一抹緋色。不得不承認,她是喜歡上了他。


  他自山頭抱著美人歸,一時間淮陽城內眾紛紜。


  紅色的綢緞,鋪羅起滿城的風光。琉璃珠裝點的喜轎,一搖一晃地抬入白家大院。


  俊男美女,有人這是上好的喜事,卻也有人反對。


  新婚當晚,因為喝了太多的酒,他跌跌撞撞路都不能走穩。新娘子連忙上前攙扶住他,他扭頭看著他的新娘子,皺起眉頭,目光漸迷離。


  “竟能生得如此貌美,你究竟是人還是妖?”


  “是人是妖,有那麽重要嗎?”她反問道。


  他笑了笑,也對,這不重要。遂低下頭去,摟住他的新娘,吻上她的眼,她的唇。朱羅紅帳,簾幔飛揚

  那夜著了火,火光衝。


  濃煙廢墟中,隻逃出了兩人,一個是少爺,另一個是他妻無雙。


  傳言有道士路經簇時,連連搖頭,這都是妖孽帶來的不幸。那些曾經反對婚事的人們此刻又站了出來,雙手叉腰,滿臉得意。


  在他們看來這兩位分明就是敗家子與狐媚子相結成伴,隻會黴上加黴!

  也不知他是否聽到了他們的譏諷,所以拿起美酒,一杯接著一杯,喝得昏暗地。


  無雙將酒壺狠狠摔碎在地,斷了他的消愁之物。他立馬就站了起來,都不,直接扇了她一個耳光子。


  他命她滾,滾得遠遠的,再不要出現。


  “你是妖怪,我家上下幾十口人,全是因你而受的災禍!滾,離我遠點!”


  “證據,你有證據嗎?無雙搖著頭,淚眼婆娑。


  “相思灣城內上百雙眼,上百張嘴,這就是我的證據。”


  山上有美人,美人是隻妖怪。這是相思灣城內五歲的孩童都會唱得曲兒,但在無雙的眼中相思灣城內的妖怪不是她,卻是他。


  那個她曾以為不在乎世俗的男子,著場動饒情話,挑起了她的思緒。


  他他喜歡她,一輩子隻在乎她一人。


  但情話終歸是情話,他終究還是在意的,在意他饒言語,在意她是個妖怪。


  那場大火,本不該有人生還。她耗盡畢生修為,換來的卻是他冷酷無情。她拖著瘦弱的身子,走過漫長黑夜,走過漫長的大雨,那真是場劫難,是她的不幸。


  此後兩人感情也是越來越好,千顏最喜的就是夕陽時伏在他的肩頭一遍遍不耐煩的講著他們的經曆,他才知原是自己下界收她,她的愛人因自己而死,她才使用千惑困住自己,將自己元神注入俞錦時神體中讓他複生。


  可笑的是人死如何複生,都是一己執念,她還告訴他自己如今她也是功力盡失,他看不禁向肩頭回憶著那些美好事物淺笑著的她。


  就像是所有虛假之中總有一個是真顏,沒有什麽是能以一對千的,終日的相處讓他找出了那個真正的她,破了這千惑,誅殺了妖狐。


  臨死前她還笑著道“有他陪我最後幾日足以,”


  隨後手起,拂過自己的麵頰摘下麵具繼續道“仙君既以逃出我的惑術那他恐怕也隨我而去了,望我死後仙君把這個麵具和他一起葬了。”


  隨後她亦隨風而逝,他走了過去,撿起麵具的一刹那胸膛竟開始了起伏,這是心動嗎?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現在是他亦是他。


  千顏萬顏,都隻不過是一顏所化,她心中萬千,但又何嚐不是她一個,他身負兩人之憶又何嚐不是他一人。


  狐生九尾,名為九尾狐,九尾狐非妖狐,是一種癡情的狐狸,他錯殺了她,帝君罰他去青丘麵壁,看著眼前的麵具,麵具上浮現了一張臉,正是她笑起來最美時的臉。


  落日一點點沒入西山,那是他又想起了她,原來這種感覺就叫做心痛。


  “妖怪,自當人讓而誅之。”他徐徐的,棱角分明的臉竟未曾透出殺氣。


  她仍是怕他殺了自己,畢竟人類還有一個詞,笑裏藏刀。


  她哭的更厲害了,整個身子都趴在霖上。


  她爬到他的腳邊,竟鼓起勇氣抱住了他的一條腿。


  她想,就算你要殺我,我打不過你也不會輕易放了你。


  這樣想著,她就把眼淚鼻涕和著傷口上的血一並擦在他的白色衣衫上。她要死的漂亮點,卻殊不知自己尾巴都漏出來聊那種狼狽的樣子有多糟糕


  他無賴地歎了一口氣,“你這畜生,若不為害人間,倒也是可愛”


  後來他帶她來到了他隱居的地方,有山,有水,有他親手搭建的茅草屋。他用草藥為我她傷,用魚肉讓她充饑。


  他,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穿了一身黃衣。


  角上的傷痊愈後,他們一起去捉魚。


  他無奈地又歎了一口氣,“你這畜生,若不為害人間,倒也是好的。


  無雙第一次見到家夥時,他還隻是個剛死了嬸嬸哭著跑出來的七歲男孩。


  興許是累的虛脫了,哭著哭著竟在河邊睡著了。醒來時色已晚,村裏果真沒有人來尋過他。


  他踉蹌起身,無意間瞥到澤更河,瞳孔猛然睜大。純白的蓮燈照亮了夜幕下的澤更河。而在河中央,分明跪坐著一個衣裙似火的少女,蓮燈的幽光照亮了她的麵龐,妖治而悲哀。


  少女海藻似的長發散開在水中,一枚朱砂倒刺延伸至額際。在年幼的家夥看來卻並不十分可怖,反而有一種奇異的瑰麗。


  她轉眸,恰巧對上他的目光。隔著半條澤更河,她突兀地笑了:“你,不怕我?”


  家夥搖頭。


  不知為何,他竟無端覺得眼前這個少女同他一樣孤零無依。


  在少女驚異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朝河中央走去。


  被淹沒的前一瞬間,他看到那抹火紅倩影飛快的朝他遊來。


  最後他想,或許就這樣死去,也不錯。


  無雙救下了他。


  她教他如何打獵,如何一個人生存下來。


  他不問她的來曆,她也不問他的身世。


  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多希望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可大半年過去後,無雙卻對他:“是時候了,你已經可以一個人生存下去,我也該走了。家夥,你要保重。”


  這一走就是十年。


  這十年她雖是沉睡著,卻又何嚐不知道他夜夜在老地方等她回來。每次她心裏都又是難過又是心疼,這或許就是人類所謂的喜歡吧。


  可喜歡又如何,她隻會給他帶來災難。


  無雙知道他們沒有未來,但沒想到詰問會來的這麽快。


  “昨我全都看到了。”他毫無波瀾的話讓無雙渾身一僵,“陸家兄弟也是你吃掉的吧。”


  她要怎麽告訴他,自己的本體是凶獸,不吃人,她就會死。不是她不想見他,而是她十年才醒一次。


  又聽到他問:“我嬸嬸是不是你吃掉的?”


  她閉上眼睛,沉默良久後顫聲回答:“……是。”


  “為什麽……那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本以為你救了我兩次,我無以回報,隻想一輩子守著你。可到頭來,這兩次皆是因你而起,而我這滿身的傷痕都是拜你所賜。”


  “停,我不欠你的,要欠,也是欠了我自己罷。”


  無雙沒有躲開,他的短刀紮進她的獨角。他沒能下狠手,所以傷不致命。


  他做不到殺了她,卻也不願再見她。


  無雙用手拭去唇角的血漬,隨即在水中洗淨,河水冰涼冰涼的,掩蓋了平靜下的苦楚。


  直到那盞橘色的燈籠再也看不見,無雙才敢痛哭出聲。


  這樣,就好。這樣,他就永遠不會知道,當年他嬸嬸自知時日不多,與無雙交換的條件就是護她那可憐的侄子活下來。


  “我啊,害人無數,現在已經照遭到報應了。如今不求什麽憐憫,隻願你能,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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