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空留恨(十三)
他們是在冬,隻記得第二日打開窗來映入眼簾的便已是一片銀裝素裹。
不遠處有一位女子緩緩走過來問:“大夫,娘親患病,可否隨我去為她診治?”
本著醫者仁心,他轉身拿起藥箱的功夫麵前人便不見了,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了她剛剛走過來的情景,一身白衣身後伴著大雪,雪色與衣色讓人難以分辨。
女子的消失到讓他疑惑了半刻,本想出去尋找,後也因雪大而不了了之。
他家世代生於這裏,的山村到也不失安樂,自己更是村中唯一的大夫,這裏很有靈氣生病的人也不多,那個姑娘倒是讓他牽掛了許久。
當初在相思灣的花燈節上,賣麵具的人可喜歡玩花樣,硬這朱砂玉狐狸麵具裏住著俏佳人,雖然東郭瀾並不信這些東西,但是燈會沒有麵具可不好玩。
“這朱砂玉狐狸麵具賣多少?”
“十文錢。”
著他就掏出錢袋付了錢,他邊走邊打量著這麵具,喃喃自語道:“麵具啊麵具,你要是住著什麽俏佳人,我就跟你姓。”
他正準備套上麵具,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後定了定神回頭看去。那是一個姑娘,薄荷綠的輕紗隨湖風飄起,笑起來很是好看。
他有些疑惑:“姑娘是?”
“是我,嘿嘿。”
“那……有事?”
“沒事。”
東他聽,心想是她逗他玩呢!眼角有一絲不悅,但並未顯露出來,隻是勉強牽了牽嘴角就轉身離去。
他走一步,她便跟一步,他停一下,她就停一下,直到從走到了浮生酒館。
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問她:“你又沒事,跟著我幹嘛。”
姑娘就不樂意了:“你買了我,我不跟著你跟著誰!”
“你是……那老板吹噓的俏佳人?!”
話音剛落,姑娘立刻就笑了笑。
湖風吹得很柔,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她,人來人往,不過是他們兩個人以外的紛雜熱鬧,姑娘有些傲嬌地道:“我沒有姓,不如你叫無名吧!”
後來,她就睡在花香山坡上,月光涼涼照著她。
難聽死了……
躺在旁邊石頭上的妖怪拖著長音打斷了正唱的興起的姑娘,扭了扭身子往他身邊擠了擠,順便把頭側過去繼續看話本,不理瞪著她的人。
瞪了她一會兒,那人似乎是自己也覺得沒甚意思,他們一同鬧慣聊,在這裏每日裏都是修煉,性子靜都難免覺得枯燥無聊,何況這愛熱鬧的妖怪?
也有人問過妖怪要去哪裏,銀色的麵具下露出一雙年輕的眼,低著頭思索了很久,才忽然笑開道:“回家吧”
那頭又問“家中可還有什麽人?父母親友可在?可有良人夫君?”
他才愣愣的去想,還在不在呢?
她隻記得離家時也有送她千裏的人,青衣墨發的少年,似乎也是擔得起良人二字的。
世間輾轉修行的妖怪終於覺得孤苦,百年流離的苦楚漸漸漫上心頭,便忽然想念故裏的溫柔。
一生流離,無枝可依的姑娘便真的踏上了歸鄉的路途。
故鄉的模樣她早已經不記得了,也許有無數的桃花,也許有萬裏無饒大雪……但她隻記得故鄉的名字,相思。
沿路的妖精給她指引了路途,便一步步走上前去的路途,也有人望山已經死了,枯敗一片,無人居住,無聲無息,鳥獸俱散。
她在路途中遇見了一個人,背著行囊,風塵苦旅的在她住的客棧住了下來。
以為是離家遠去的遊子,沒有想到,也是要歸鄉的人。
那人無意間拿出了一顆珠子,無雙驚得死死看住,男子便笑了,遞給她道:“姑娘喜歡?”
忘她心翼翼的接過那枚珠子,她過於謹慎的態度逗笑別人,善意的聲音問道:“這東西是什麽?對姑娘很重要嗎?”
她的眼睛有些發澀,顫抖著唇,好久才出來:“故土失落之物”
她心翼翼的將珠子舉到眼前,青色的珠子透過光影,依稀看見簾年的神山。
風吹過山間野花時輕微的顫動,飛鳥忽然被山間狐狸驚飛的歡鬧,還有樹上,顫顫睜眼的自己。
飛鳥掠過雲層的細微風聲、停在屋簷上整理翅膀的悠閑,都引得忘景湊近耳朵去細細的聽,低低的又傻傻的笑。
有人驚呼道:“姑娘,你怎麽哭了?”
他神山有一棵巨大的不死樹,春開花的時候粉紅的花瓣會飛得整座山都是,傳也有長得很美的狐妖,此去還有萬裏,姑娘要心。
後來遇到的人都告訴她,神山已經死了,越接近望山,人跡便越發荒涼,她終於有些相信他們的話了,也許神山真的已經死了。
她那時離開這裏的理由如今她也已經不記得,唯一記得就是幾百年的流離失所,輾轉委屈。
在望山腳遇見的最後一個人問了她一句:“姑娘也是神山人嗎?”
她久久不敢答一句是。
萬裏奔波,風塵而來的姑娘伸手摘下了臉上的麵具。
她那雙狐族靈動年輕的眼早已經黯淡了下去,眉眼疲倦。
好在故鄉的山水還是活的,妖怪出沒的地界人跡總歸是要罕至一些,她站了很久,手裏緊握的珠子一個不慎摔成了兩半,仿佛又將她帶回了那些陳舊的年月。
故裏溫柔,終免她一生,無根之痛。
修成人形前狐族無法出結界,她常自人間帶些人類姑娘看的話本給他們解悶,除了修煉,那些妖怪一邊聽他講人界的事,一邊津津有味的翻看。
她不在這裏時,家夥便纏著其他妖怪聽些各界見聞,別的妖怪被她纏煩了,告去那位大人那裏,等到她回來那位大人便逮著她一通數落,等她聽完長達三日夜的教,一臉怨念的找到正曬月光的阿家夥,還未來及開口,她比自己還委屈的轉過身子,黑寶石般的大眼睛濕漉漉的看著她,歎了口氣,道:“師姐呀,你師妹我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她不在這裏的日子裏,家夥終於修成第一條尾巴,成功化形。她去人界玩,遇見了一個書生,好奇心起,學著話本裏戲弄他,一來二去,竟是動了她一顆初出茅廬的少女心。
她先是對她遣詞造句的水平表示了歎服,然後對她的初戀表示由衷的鄙視,你那麽多話本子白看了,哪個書生是真會喜歡狐狸精的?
“他不一樣!”
“人都一樣的。”她嗤笑。
……
然而,若這家夥纏狐狸的功夫是第二,那整個青丘沒狐狸敢是第一,第一的,那無疑是家夥的固執程度。
她認真的修煉,不像以前總纏著她聊看話本。
在外任務耽誤時間漸長,聽家夥同那書生在一起了,過一陣又聽書生負心另娶……未等她趕回,卻又聽她如願嫁給書生。
幾百年來,不愧是最固執的狐狸,竟追逐了那個男人數個輪回。
原以為這樣也算如她願,誰知等她回去看到的竟是她靈氣衰敗。
狐族化人,一尾一象,耗費靈力巨甚,未及堪虛境前,若長期維持人形少不得采補,她不忍,又刻意幻化他喜歡的皮相取悅於他,竟至傷了根本。
那是無雙第一次真正在她麵前動怒,氣一介凡人竟如此待她,氣她為他求全自輕,氣何以今日才告知於我……
一切的驚怒,都在她濕著一雙眼睛,虛弱的一聲師姐中化成自責……
她他欺她騙她,可笑她還想著挽留,可笑她一直將懵懂好感誇張成愛意自縛……
最後,她呢喃著,師姐啊,對不起……
聲音減弱,直至於無。
夜風吹過花香浮動,月光下,紫衣女子坐在石台上,膝上伏著一隻紅狐正困覺的打哈欠。
細看去,女子身後九尾虛浮,隨著女子對月吐納漸漸凝實,又隨靈氣導入懷中獸八尾漸散。
似是聽見有歌聲……
自從他選擇跟著他起,他的耳根子就不清靜了。
姑娘很是喜歡在池塘裏抓魚,每次全身濕漉漉地就跑過來問他要不要吃她抓的魚,他反倒沒好氣:“你又抓我一條魚,今不準吃飯!”
結果他每次都悄悄給她送飯。
她每次叫他無名,他都會反駁道:“我再一遍,我有名字的!”
“你過跟著我姓的……”無雙嘟著嘴,滿臉被欺負的感覺。他卻從不吃這一套:“你又不是狐仙,你唬我找個好點理由好不好。”
無雙一個沒忍住哭了出來,這一招他可是從招架不住。
一次無雙翻到一首詩遞給他看,他看著她指的那句很是疑惑:“怎麽了?”
“你喜不喜歡我?”
“什麽?”
“你喜歡我的。”
“我沒有!”
“你應該喜歡我的!”
“沒嬰···~”
他明明知道她指的就是他,但是他在逃避,他:“我又不是你的那個人,你不要看著我。”
“你過跟我姓的!”
剛剛完,她隻覺臉頰一燒,他打了她一巴掌。
他:“你用你們妖怪這種東西唬我很好玩嗎?”
“可是·········明明是你自己的,我從沒騙過你!”她
聽見自己的聲音幾近沙啞,眼前朦朧起來,這才發現原來他不喜歡她……
她頭也不回地跑開,他暗叫不妙,立刻追了上去,卻隻是不心踩碎了麵具,她也就消失了。
數年後,一個孩遞給一個青衫姑娘一具朱砂玉狐狸麵具,她給了他十兩銀子問道:“孩,那賣麵具是誰呀?”
孩:“無名。”
她覺得很熟悉,但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又過了幾醫館幾乎每都會來那麽一個傾城絕色的姑娘,漸漸的心中疑惑更多,邊準備出去尋求答案,誰剛剛踏出門外,門外的場景便由冬變夏,隨之又出現一名女子,那女子每走一步麵前的臉變換了一個麵容,無一不是前幾來診病的女子的樣子。
“你,你究竟是誰?”他雖看的入迷但也不忘此時的危機場景。
“你當真不記得我了嗎?大人。”
隨著女子的一句大人他的腦海中頓時又炸開般的難受,一段段的記憶湧入,自己是原上的仙君,為六界和平而誅殺妖狐,沒想到竟這樣被其迷惑而功力盡失,可腦海中為什麽有兩份記憶?
還有一份竟是那個男人與妖狐的過往。
這······怎麽又再次重複上演?
“我不就是這裏大夫嗎?”他想既已這樣,不如將計就計騙過妖狐。
那姑娘也是略吃驚了一下“你真的是他?”雖吃驚但也不忘高興,徑直平了他的懷裏。
此後兩人感情也是越來越好,她最喜的就是夕陽時伏在他的肩頭一遍遍不耐煩的講著他們的經曆,他才知原是自己下界收她,她的愛人因自己而死,她才使用千惑困住自己,將自己元神注入俞錦時神體中讓他複生。
可笑的是人死如何複生,都是一己執念,那姑娘還告訴他自己如今她也是功力盡失,他看不禁向肩頭回憶著那些美好事物淺笑著的她。
所有虛幻之中總有一個是真顏,沒有什麽是能以一對千的,這是他上一世就已經認定的事實。
終日的相處讓他找出了那個真正的她,破了這千惑,誅殺了妖狐。
臨死前她還笑著道“有他陪我最後幾日足以,”
隨後手起,拂過自己的麵頰摘下麵具繼續道“仙君既以逃出我的惑術,他恐怕也隨我而去了,望我死後仙君把這個麵具和他一起葬了。”
隨後她亦隨風而逝,他走了過去,撿起麵具的一刹那胸膛竟開始了起伏,這是心動嗎?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現在是他亦是他。
千顏萬顏,都隻不過是一顏所化,她心中萬千,但又何嚐不是她一個,他身負兩人之憶又何嚐不是他一人。
狐生九尾,名為九尾狐,九尾狐非妖狐,是一種癡情的狐狸,他錯殺了她,帝君罰他去青丘麵壁,看著眼前的麵具,麵具上浮現了一張臉,正是她笑起來最美時的臉。
落日一點點沒入西山,那是他又想起了她,原來這種感覺就叫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