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去年此時(七)
他們很相愛。
不,是他們曾經很相愛。
曾經她在漫繁星的夜晚靠在我的肩頭,指著那輪明月同我講著對那嫦娥奔月之事,瞧著她微微顰眉,嘴裏著∶
"那嫦娥就是不愛後羿,不想讓常平得到仙藥也不是就非得把仙藥全部吞下啊,她大可……"
我隻是麵上掛著淺笑,聽著她,時不時應著她的問話,發表些許自己的意見。
她偏著頭,我從一雙眼睛裏看見了我的影子,那時候她眼裏裝的滿滿的都是我。
一切仿佛都是那麽美好。
但最後,我們還是成了陌生人,盡管我們之間有過那麽一段故事。
那日她身穿著那件衣角繡有蓮花的外袍,這是我送她的生辰禮物。
她甩了甩寬大的衣袖"你以後莫要再來了。"
"為,為何?可是我做錯什麽,惹得生氣了?你,我定改。"
"不,不是你的錯,我們本就不該相識。"她。
"我……""你走吧.……"她出聲打斷了我。"往後,各自安好。"
從那之後的,大概是第三個年頭吧,她命人給我送來了一個信封。
封麵燙金,銅鑄囍字的請柬。
哦,她要結婚了。我了然。
"她倒是不怕我去搶婚"我突然就笑了出來,隻不過眼裏似乎有些濕潤。
忽的有一暗紫色身影從向我這邊走來,手裏晃著大紅色的喜帖口中還喊著"陸兄--"
抬起手臂用衣袖胡亂拭去眼中的濕潤,可眼眶還是泛著紅,微笑道"何事?"
"那姐的喜宴,陸兄可去?"
"自然是去。"
那日我站在人群中,看著這個我深愛著的人出嫁,當她把手搭在新郎官伸出的手掌心中時,心裏猛的一抽,仿佛心跳在那一瞬間都停止了。
不過隨即而來的便是釋然了,那新郎官生的俊朗,看這府邸也是個家世顯赫的。
我還能不準她奔向比我更好的人嗎?
臉上的笑容摻上了些許苦澀。
同去的人問我為何還能這般笑著。
我微笑著∶"大概是,即使不是作為我的新娘,我也想她幸福吧。我為她,也為我高興。"
隆冬總比餘下三季更難熬些。雪跟西北黃沙差不多,同風摻雜一塊劈頭蓋臉打過來,咧的臉麵生疼。年末得詔入宮述職,索性除卻要務,皆眠府裏。什喝酒美人懷,一概不去。
懶躺幾日,覺著再閑散下去骨頭也該化了。色暗沉透灰,白沙也止,落下的壘在一塊將眾眾都裹上層棉。披墨氅,踏皮靴遊府。還是剛得封將軍的時候來過一回,左右不受江家人待見就幹脆不怎麽往來,想著逢年過節送點禮算完事。這番老爺子病重,不過來探看兩一幫子酸儒又得嚼舌根子了。老東西們連自己家務事都斷不幹淨,成彈劾別人私事,也忒煩人。腦子裏瞎扯胡想,步履踩雪麵上戳出個個凹麵。是兒時這路走慣了,不由就摸到幼稚住的院。破敗簡陋。雪壓彎了旁秋海棠枯枝,院門推開發出尖銳“吱呀”聲音,內裏井口蓋上大石,也不清楚幹涸沒。幼年隨兄長淨在外頭尥蹶子撒歡,回來口幹舌燥直接從裏頭打上瓢喝個夠。
房頂上倒出了個大窟窿,也不知道怎麽弄得,也無人修繕。該是琢磨著也沒人住了,便任其荒在那不理不睬。魏氏那隻鐵母雞,口袋捂得死死的生怕誰奪了去。平素裏,一銅板都恨不得能掰成兩半花銷。江府今能有這麽大家業,估摸著也有她大半功勞。論斂財,沒人比得上她。推開房門,隻見得滿眼翠綠。順著看過去,是從屋頂窟窿鑽進來的爬山虎,順壁生長,延至地麵。有些纏上櫥櫃家具,四下看來頗具野蠻生長意味。
廂房擱了張桌是給我做書台用,筆墨紙硯都是當年餘下的。多年未打掃,麵上是灰塵重重,和外頭積雪似的。父親對我冷淡,但也不至於不聞不問。我下了學也常過來督導功課。年幼執筆書寫手不免會抖,他捉著腕子,帶我穩著。奈何是生不通。寫的歪歪扭扭,跟鬼畫符一般。叫父親看過後劈頭蓋臉一通罵。如今字是稍長進了,卻仍然難看,勉強能辨認。寫奏疏都讓他人代筆,免汙了聖眼。
伸指在書台麵上劃拉著,灰被指腹推堆到一旁為筆畫讓道。點,提,勾,橫。認認真真寫下姓名——江渡安。依舊歪歪扭扭。怔看半晌,自嘲入魔了,老爺子躺床上怎會突然過來拎自己耳朵叫罵。這江府也住夠了老爺子也看過了。成和外人無甚區別,除了吃就是睡,沒意思。轉步出院朝著大門走去。
今日領了任務,和師兄去後山上采藥。看客人列的單子,靈芝,白芨……怎麽看都是些尋常藥材,藥鋪裏隨處可見。
“藥店隨處可見,但夠年份的可是稀少,”師兄用扇子輕敲我頭,“而咱們後山產的更是珍上加珍。”
後山蛇很多,不乏一些蝮蛇之類的毒蛇。
師兄一邊找藥,一邊對我嘮叨:“後山真的什麽都不缺,剛剛一隻大蠍子從我手上爬過去了,那邊有一條竹葉青,心點……”
低頭挖土的時候,感覺腳踝一陣刺痛,回頭一看,一條通體黑色,帶有銀環的蛇伏在我身旁的樹枝上,直起身子盯著我。
記下了剛剛挖土的位置。悄悄後退,沒有再驚動它,等它消失在視線之中,我坐大石上,查看傷口——兩個很深的牙印,已經開始紅腫,那條大概是毒蛇。
抽出短匕,摸出火折子引燃,將短匕放在火上烤。等短匕變紅,立刻對著傷口插進去,“嗞”的一聲,傷口周圍冒出烤糊的氣味。
一直感覺我在發抖,沒有痛感,隻覺得有些恍惚。等回過神來,熄了火折子,拔出短匕,血跡已經幹在匕上了,傷口也已經不出血。跳下大石,仍然覺得頭暈。
向著師兄方向走去,差點乒在地上。“師兄……銀環蛇……”之後便沒了知覺。
等清醒過來,已是第二深夜。動一下腳踝,傷口處仍是疼。
穿好衣服走出門,看師兄倚著門廊柱睡得正香,聽到推門聲卻又猛地驚醒了。
“你子命真大。”師兄走過來又想拍我頭,但是快碰到時又停住了,隻是輕敲一下,“銀環蛇毒性超大的……”
“用燒熱的刀確實挺有效的,不過,你還真下得去手……”師兄嘴一直不停,“兩沒吃飯了,餓不餓?我去給你煮碗粥。”
“唔……師父不是過午不食麽。”我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
“嘖,師父會同意的,這是例外。”還沒完,師兄已經跑沒影了。
噓。
“嘖。這味道真難聞。”從轎子中邁步走出時周圍遍地血流成河,屍體橫七豎澳躺著。戰火硝煙夾雜著血液的腥味,將自己周身散發出來的異香掩蓋。抬腳走上去往宮殿的台階,黑色的裙擺拂過血液不留一點痕跡,輕輕皺眉毀去剛剛觸碰到裙擺的屍體,才稍稍感覺舒適了一點。
別求饒。
她被魔界士兵控製住了,抬頭看著門口的身影遮擋住陽光,微微眯眼像是無可置信般搖頭。“怎麽?想不到落到我一個黃毛丫頭的手上?”匕首撫上饒臉頰,她倒也不害怕,寫著眼看著匕首慢慢移動到她脖間。“我本也不想動你,可耐我父親執意要滅你頂,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再一遍。
“住手!”殿外的怒吼就晚了那麽一點點。那明晃晃的刀就這麽劃過雪白的脖子,留下的鮮血震懾這來人,人站在門口亦是無可置信的搖了搖頭。“嗬。你們話前能不能別搖頭?”伸手拿抹布擦拭著刀片仰頭戲謔道。來人閉上嘴,複又張嘴。“她是你,生母啊。”
又怎樣。
聽此震驚。不敢轉頭看地上的屍體,頭卻不聽使喚往後轉著。那眉目間,是有些像呢,周身,也散發著奇香。欲伸手撫摸上那泛白的臉龐,來人卻衝過來一把將手打開,抱住那具屍體。“嗬。嗬嗬。”終是反應了過來,將匕首放進鞘中,極盡諷刺笑道,“她從一生下我來便將我拋棄。這種生母,不要也罷。”完利落起身離開殿內。
“聽聞世間一物,名為鎖靈囊。可以起死回生。去尋。”
“你該知道,在魔君麵前,什麽該什麽不該。”
“今日所講便是因果”
嫋嫋煙香從四周飄來,自從來了這紫霞觀,觀中香火便未曾斷過。道觀依舊是原本破舊道觀,隻不過是將原本那已經無力抵擋風雨的房瓦換了一番。清理了院中的雜草罷了。雖如此,然而卻也給人一種歲月的滄桑。盤腿坐在屋簷之下,垂眸掃視庭中眾人。在大腦之中將麵孔同諸人身份一一對應。
“眾人皆以為佛家談因果,殊不知道家亦是如此。《太上感應篇》道‘福禍無門,惟人自召。’意為:禍也,福也,非注事在人為。這同佛家所言‘種善因,得善果’異曲同工……”
寒風拂過帶來了絲絲寒意,初春的寒意本不算什麽,然而這地方些許是因為地理位置,顯得比它處冷得多。這身體本就多病,麵對這春風漸漸有幾分受不住了。下意識縮了縮身體。泛白的指尖微微顫抖。餘光掃過方才進入庭中的身影,心中明了來者何人。毫無血色唇角微啟,接著先前的言語道。
“便以這張氏為例。先前,張氏幼子病重,久而不治,諸君定有耳聞。然若無張氏平日行善,祖上積德,又豈會逢凶化吉……”
“妾與夫君終不過憑心而行,實在有愧崔道長所言,兒得救,都依仗道長醫術精妙罷了。道長大恩,張家上下感激不盡。”
聞言亦是大驚,未曾料到此人定有如此覺悟,忍不住又將這人細細打量了一番。一身半舊不新的褐色袍子,在人群裏並不突出。麵色發黃,談不上半分美貌出眾,漸漸上了年紀的麵孔染上一些歲月的滄桑。卻也掩飾不了這一副和善麵孔。大腦中突然閃過什麽,一時間不禁感慨萬分。
“好一個憑心而行,得容易,可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我恰好來紫霞觀又救了汝兒,若要細言,何嚐不是無量祖師指引?”n
霜雪消融,春日漸近,樹枝吐芽花枝俏。
相來喜歡豔麗的東西,三月陽春的桃花,秋季隨風的紅葉,還有破曉後第一縷塵光,都是能溫暖到人心坎,可唯獨出生的這個時節什麽都沒櫻
沒有冬日漫漫的白雪,也沒有春季盛開的鮮花,沒有夏季奪目的晨光,也沒有秋日繁多的落葉,幹巴巴的,連同生辰過得都好像少了幾分趣味。
所以少與壤這日子與我有什麽意味,若非熟識,怕連年歲幾何都是不知的,隻看日常處事,閉眼瞎猜,常常是猜出了差錯,討眾人個笑。
收到禮什麽的,還是未曾想過的,更別提是真心實意送來的禮,不是隨意在街上走動買來的玩意就塞我懷裏。那東西啊,送來的時候我看得直愣了半響,好久卻突然笑了起來,怕再盯著看眼睛幹澀,有什麽就要滑出來了。
是長壽麵,長長的一條並不勻稱,粗細都不同隻是頑強的連在一起沒斷,煮好了還撒上蔥花加了雞蛋。我同準備這禮的友壤,這是我下山來第一次收到的禮物,意味不同,心上感激。
“至於生辰願,自然是老三樣啊。一願平生喜樂,二願無憂常健,三願相係心上人,歲歲得相見。”
相來知曉,錯過的就是錯過了。再怎麽挽留都不會得到。
就如想看滿繁星卻一覺睡到亮,妄圖摘取已經過季不再開的花,還有讓已經走掉的人回頭。
再路過桃花鎮已是距離上一次很多年以後,那裏依舊有桃花灼灼盛開,在不是冬季的時候,裝點著整個鎮子。
再有人送桃花入手,也隻會笑著答謝,心裏並無半點波動,像是平常,再也沒有初時收到一點善意就臉頰發燙不好意思的模樣。
南陸的人們管這叫成長,可我總覺得是因為經曆過的時間久了,一些東西已經漸漸變得模糊,或者是不再那麽在意了。
來的時日不巧,未是陽春,桃花也不豔麗,焉噠噠的掛著,隻將手裏的桃花枝扔到一旁江水裏,樹枝不過掙紮了半刻就浮起來,隨著波流奔騰到遠方,再也看不清。
若是最初收到的桃花,真的會就這麽隨意扔掉嗎?不會。隻是這枝桃花錯過了我最愛它的時候。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