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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去年此時(六)

  碧荷駐水,蜻蜓頑皮做點圈漾漾,風來,消了半宿酒醉,風襲,搖簾招,春鸝嚦嚦堪花嬌,嫩蔓攀牆,自妖嬈。


  自心中妙漫少女柔情,一顆春心蕩漾,比翛遊鴛鴦,更似情竇初邀約。潺潺戀意勝羞澀。


  ——我呀,願作一藤,一蔓,一枝葉;更願做一花,一月,一嫻妻。


  隻要是伴他身側的萬萬物,我都歡喜。


  今日要同佛跳牆一起遊舟啦——!

  若虹銷雨霽,則款款步拂柳,賞公一宴宴麵;又若濃雲藏晴,就隻快意步鴻行,身做劍掠出自輕巧。


  左右——都要他見到我嬌俏麵兒!

  麗妝,薄襖,鏤空簪,勢要同碧月爭搶目光。露細頸,裸我八麵瑩澈心。


  指拂花,花便隨我意,應意吻我,百諾吻我,解我愁慍。


  裙袂曳曳,搖出情動簾招,青蔥指,玉藕腕,輕快揮疏薄硝。矜貴昂顎,目盛汪汪,望,似芳菲彩妝過森從,嬌迤頰紅時,卷風情傲秀。


  恍惚就是綿綿黃鸝之嗓,不含鋒芒,不成戾光。


  “佛跳牆——”


  是慌忙間止了心上饒離去,欲言夾羞,睫逐暗影顫,啟唇露猩尖轉轉,終得幾音繚繞齒唇。


  “我去給你買隻兔子燈呀!”


  “給你五分鍾想我。”


  亂世造就英雄。


  而今下太平,雖不是極其繁盛,卻未有諸侯並起,戰火不曾久燃。所以,若要尋良主,確是不易。


  但三年書不能白讀,尋不來,等。


  寒冬臘月,街上往來人群皆是紅紅火火,為著即將到來的春節做慶祝。


  家中自有人張羅這些事務,我便買了張大爺的釣鉤尋了個人不太多的地兒,掰直了鉤子就這麽坐著等哪條肥美的魚兒自己撞上鉤來。


  過了半晌兒,隔著湖,街上人越來越少。罷了,午時將至,若再不回去,母親該遣人來尋了。


  剛準備起身離去,卻聽得有腳步聲走來,釣線晃動。


  故作鎮定地緩緩收起魚線,卻見得一抹綠,原來隻是水草。還未回頭便聽得熟悉的童音,是三弟來了。


  ”今日有客來,母親讓我喚二哥早些回去,二哥在此作甚?”


  聞言收瘤鉤,同人一道回去“聽聞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二哥今日效仿,不想魚沒見著又荒廢半日。”


  那孩子卻捂了嘴笑道“坐到將軍後院,釣著將軍家的魚,真的是好一個“願者上鉤”啊。”


  “我也該是對三弟刮目相看了,年紀心思倒是不。現在看來,有客來是假,三弟又看上我什麽東西了?給你便是。”


  “一言為定!”


  :


  更漏聲聲,一燈如豆。昏光映幔,隱約瞧著繡線回鎖,細彩纖纖,捏針扯去,卻是死結一團。


  踈踈縫線隱勾形,針鼻咬金絲,點點織起,似是雀鳥模樣。黼黻絺繡,不過是針線繞繞,機杼吱吱,又有何難!

  銀牙不知咬碎幾回,執翹嘴兒剪斷線結,顰眉低首,拙指笨夾,口中喃喃回針旋針作鳥首。睚眥欲裂,麵幾猙獰,針尖倏而一探首,指上銳痛鑽心,血珠直滾。吮指抿血,攥針氣填肺腑,挽袖掀桌,轟然一響,碎瓷飛濺。


  喝退群鬟,提腳狠跺繡繃,喘籲咬唇,睫瀄碎晶,憤憤踢手繃,別頭垂淚。怔立半晌,低首拭眼,恨恨俯身拾起,複捉針刺繃。


  不,不過如此!


  指上針眼幾處痂,新血點點止滲紋。鴛鴦成雙,雖喙扁些,身肥些,忘換了線。金燦燦的一對鴨,本宮它是鴛鴦它就是鴛鴦!!!


  握剪修形,銀絲鎖邊,歪歪扭扭就是這般款式!疏漏幾針這是意境,留白意境!白棉偶探,這是點綴!塞幾粒香丸,本宮親手合的雙井陳韻,楊敬,你敢不喜歡!


  碎沉香與粗打丁香和龍腦水,以梅瓣揉裹,隔火熏幹。香氣馥鬱,又不失雅致。冬日難尋西紅花,梅花也是頂頂好的,更是冷香盈盈。


  搓指擲針,端詳鴛鴦戲水銀鎖香囊,輕哼一聲,於丫鬟驚叫聲中跌入榻上。


  改明兒再給你繡個更好的!


  :

  有烏淚痣者,皆為不祥之人。


  民間流傳便是如此。看著塵世的悲涼惆悵,越過親緣的失望迷茫,回首往事,世間負我予我一身傷痕,又要接受著本不屬於自己的懲罰,僅因那可笑流言蜚語,承受不公的命運。


  不甘、不願。


  在泥濘中掙紮,在混沌中反抗,換來無數的傷痕和心碎。奪我功名,搶我幸福,心上灼熱每一件都記著。府中唯有隨身丫鬟死心塌地追隨自己,也將其視為己出,她便是這黑暗冰冷世間唯一的暖陽,最後的救命稻草。


  那晚,黑夜吞噬星空,點點稀疏星光裝點淺月寂寥無雲。窗內帷幕間燈火幽微,家中盜賊作亂,瞧上家妹容貌,家妹誓死不從,盜賊大怒下奸殺擄掠,整個君府雞飛狗跳,血流成河。家主慌亂下想了法子,要我代替家妹隨那惡人去了。我不願,便一掌將我打出唇角血跡淺顯,淚眼婆娑恨不能拚死反抗,丫頭從中拚死護我周全,自己卻葬身眾人棒鄭

  我恨、我怨。


  提劍殺入鬥亂,勝雪白衣上染血跡斑斑,朵朵怒放梅花落於裙身,沾染裙角,血腥味兒環繞鼻息刺激味蕾,令人作嘔。終是等來了官兵將盜賊一夥驅趕,君府一夜之間損失過半,其責全歸我將災禍帶於君家,皆稱罵名“禍害”。


  冷漠世間何是溫情?何對何錯?褪去君家校服,握緊掌中血劍倏地抬起劃過一縷發絲,斷發斷情,從此不為君家人。孑然一身抱起丫頭屍身,獨走夜間月光散滿的路,冷清月光照著一身血汙,將人埋於海棠花樹下。那裏有我們的全部回憶,帶來的又將帶去,過不留痕。


  雙眸空洞無神,麵容蒼白血色褪盡,借助月色微明探手接住一片海棠花瓣,掌心靜躺這枚枯敗花瓣。一時望得出神,憶起他曾告知有此一劫,早有防範卻竟是如此下場。含咬下唇直至出血,鐵鏽血腥味兒彌漫口腔,十指收力攥緊拳頭,回眸迅速轉頭跑向那片樹林,走遍每個角落,卻不再如往日那般瞧他笑晏晏走來。


  一夜連失兩位至親,理智在崩潰的邊緣徘徊,蹲在柳樹下抱膝將臉埋入其中,無聲嗚咽,那是,最後一次落淚。


  “柳兒,你去哪兒了…我找不到你…找不到,哪兒都找不到…”


  :慶生

  氣轉涼,入冬來第一場雪。


  攥緊披肩軟絨拉緊幾分,窗外飄雪,鵝絨鋪滿大地。獨自一人撐傘步入雪的地,片片雪絨不時被冬風吹來,探手接去,冷風入袖,冰涼寒意蔓延指間。熾熱體溫瞬息將冰涼雪花融化為水,逐漸蒸發不再。


  鳳眼輕抬望向遠方,一片白茫。眼前卻逐漸浮出你容顏,清冷而又親切,你總是這般。就如我這指間消融的雪絨,冰冷、高潔。可最終被我兒時一腔熱情所融化,化在我指間,留在我心間。


  你不再是兒時的你,我也不再時兒時的我,我們卻還是從前的我們。


  漫步風雪中,獨留下一步步腳印表示曾經有人經過,剩一抹漸行漸遠、愈漸模糊的身影淹沒在風雪鄭

  :

  晨起濃雲,教使明暖愈瘦。淮水食凜,失活漪,凝一湖如玉冰清。素雪降,堪鵝羽,比柳絮。日子愈發冷了,也不知師尊可有多添兩件衣裳?

  收下顎呼一團白熱向掌心,掀眼又顧盼。僻嶺奇峰,縱使邪祟盡服正陽利鋒下,亦難遣一方森怖異詭。步循羊腸道,沿亂階直上。峋石臥道側,怪柏叢立,烏鵲聒喧。


  每任務結束便去街巷商埠購些物什帶給師尊,略表心意,勉討個他歡心。可這一帶實是過於清冷了,人息稍旺盛些的地方也僅尋著幾舍漁樵人家。四繞八轉,終擇了此處來撞求個佳運。雖師尊並不會在意我空身歸來,但於己而言終會不安。


  走吧。


  踐雪步行,朔風獵獵,拂我一睫冷白晶。這漫山荒荑,嫩茵俏菲早已黃敗,墨柏上的鬆果也生的幹癟。我能尋著什麽呢?這片黃土怕莫不是僅出些陰鬼戾魄和苦農疲漁?可也揀不出什麽廊角巷尾去瞧看了。開唇縫輕歎一息,心下定意。再找找,若不成便早些回去給師尊煮午羹。


  指腹搭手背遞暖,梅腮凝寒,忽聞得江梅清芬,乍還疑作驚幻。依香去,見有斜枝生旺梅。細處觀,澄蕊呈輕緋,瓣盡處淡殷紅,鬱馥盈盈。若非生於臘冬時日,必會招致千蜂萬蝶罷!也有紅酥瓊苞,探向南枝卻未盛綻,倒值一句”不知醞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


  清靜峰漫是翠竹拔挺,常年青碧滿書香,偏這些倒不多見。雖仙姝峰偶時閑手贈白梅,但斷沒這一樹綻的妙了。


  帶兩枝回去吧。


  一枝趁還尚有閑暇拿來做梅花糕,另枝便安在竹舍白瓶中作點飾。這般就能讓師尊和我共賞一枝白陽了,僅我與他常看,連寧師姐都隻能蹭看兩眼!至於梅糕,就隻是師尊的了。


  口角噙欣,挽寬袖,探皓腕,轉睛細擇,終挑了兩枝上佳的合指折下。一入袖,再藏襟。速捏訣運靈喚正陽淩空起,躍足雀踏,禦劍擒風翩袂去。雲煙濕,切肌傳寒,不須間袍角微濕。哪應去管?齒間默咬字符,駕使靈劍更疾,領我早歸去。


  及近竹舍,騰身下冷兵,揣喜提步,掀重簾入門竟不見一人。案上伏竹卷三軸,伴一杆泅墨兼毫。師尊好像又去百戰峰上拜訪柳師叔了,他應該不知道我今會回來吧。掩去空落,捺下殘笑,尋器斟水插梅。回首一瞥,羽晶墜。蒼穹山竟也落雪了。


  上穹工烏硯,稀星相遙,玉輪行空潑清輝。??颼颼,撥竹扶葉,簌簌作響,入袖穿袍,拂我一頰醇酒香。何故貪戀此間?是意尤難平。


  摘攜一捧青竹葉,俯首深埋其間,默嚐一握幽芳。細蹭過,墨縷滑落,雪頸更覺月夜蕭涼。恍若當日我於他身畔,佯是步跚詐入溫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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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何能再求那般?


  瞳前青影過,望他一顏,便再難禁那分情愫。我求能時時伴他身側,左顧右回,做他最貼心乖巧的徒弟。他笑,就同峰頂潔蓮應寒綻芳菲,我喜看——可三秋過後,他不贈一抹香,不言真假。


  我心悅,縱使求而不得。


  前一劍出鞘抵喉間,苦作癲狂,一腔陰陽怪調送答語。兵戈相向全然不畏,哪怕那一劍再指向我熱膛,哪怕多陷無間深淵一來半載,隻恐他同旁人盡歡悅卻不屑正眼瞧我、施舍我一言半語。


  你不欠我什麽,我什麽都不要你還,我隻是討厭對我那麽生分啊……明明、明明以前我們完全不是這樣的。你我共在青竹簷宇下,論道談文……


  可我不狂,試問誰甘一廂情願倏忽疾終?


  我終明了,笑歎“不得求”。


  腕出墨錦雲袖,左端酒盞,右捧陶壇,滯神凝觀清流入觴,盞揚甘香醉穿青絲擁寂夜。明月坐杯中,仰首盡此番酣暢,指節拭盡唇邊殘酒。


  夙願難成。


  雙手奉上一杯新茶,代他點理瑣碎,執一筆烏金背一把正陽為他除去雜憂。我想同他共遊青山白川,行江泛舟,漁樵耕讀,江湖浪跡,做一雙仗義遊俠。我甚至想與他喜結良緣,不顧世俗倫理,同稱比翼,執手共度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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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這根本就是癡人夢!!

  一斟滿盞,連飲四五,憤憤棄器任殘碎仰於四方八角,雙手托壇湊舌齒,貪眷歡伯。


  我瞧蒼穹烏煙繚繞,一感扣心弦:那才應是我歸宿。混沌無際,一同無間深淵,掙紮不得,死於孤寂-——與汙濁之流同歸。


  我不該。


  不該奢求一入懷溫暖,不該奢求一方光明。


  我不配。


  魔血何其汙濁?怎求人間清秋一隅?

  可是我好不甘心啊師尊。我什麽都沒有做錯!!我的出身我無法選擇,我也想隻做一介平凡子弟,哪怕平庸無為。你明明過種族之見不重要的,可你為什麽要那麽做呢?難道這真的是我的命嗎……我不想要這樣的命,你我拿心魔能不能斬開它?命真的這麽重要嗎?好笑!好笑!!


  仰身去,肆出笑音。勉定形影,垂睫撫上腰側長鞘,口中低念劍名。心魔嗎……?怎麽會隻是一把劍,是青衫、竹影、修雅,還有他……他不在了,可心魔仍存。


  織夢造幻,仿他容顏,依他神行,與我寐中相會。癡癡吐言,卻怯於得到應答。操縱這方夢境,苦苦追索,也不敢有所獲。我懼,懼夢裏太美,醒時太苦。


  歡伯,歡伯,澆人愁緒送歡愉。此時當真有負此名。


  我寄愁心與明月,扶搖攜不去半分。


  這最後一盞我敬明月,求你回來看我一眼好不好?”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答應了。可不要再騙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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