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歸人(六)
近來冷,相思灣早到處都是雪,尹錯弦自體寒,就乖乖的待在殯儀館裏,不敢出門。
不能出門,能做的事也少,每無非不過就是對著燭火繡花,看著窗外的飛雪抄抄楷,閑處自然是淡。
可就在這種時候,大雪紛遝而至的時候。她又夢見了那個人。
第一次見著他,是在江南集鎮上,那裏不同青丘,一年四季都溫暖潮濕,不會有陰冷的雪,隻有眉眼溫柔的姑娘和清雅的荷花。
他比荷花還要讓人記憶深刻,特別是那雙眸子,看著你仿佛能把你給看化了,不管喜怒哀樂,在他眼角都盡數化作笑意,直教你掉進去。
夢裏,是我們相識很久之後某日,我正倚在酒家的窗邊看話本,裏麵寫的是一位醜陋的姑娘和帥氣郎君的故事。他徑直走來,用扇子拍了拍她的腦袋:“阿九,我來遲了。“
縱使我是青丘這一代練習裏異術習得最好的,也沒能抵得過他。她呆頭呆腦的站起來,鼻尖竄來一股芙蓉的清香,比喝了姑姑家十壇桃花醉還要醉,落入他眼中應是滿臉飛霞。
“再一起喝一杯吧。“
“我明日就要回家了,姑姑昨寫來了信。“
答非所問。他卻笑了,收起手裏的扇子,輕輕開口。
“我知道你還在賭氣,那個姑娘隻是……“
“你快走吧,我不想再付一杯酒錢。“
不怪她冷漠,雖的臉上藏不住我見到他的欣喜,但戲要演足。
就在我們纏綿過後的第三,便看見他用同樣的方法對待另一個姑娘,同樣的笑意盈盈,同樣的溫文爾雅。
尹家女子向來驕傲,這又是第一次出來曆練,斷不能讓別人看去了笑話,要走,也要自己先走。
他不再話,也終於不再對著她笑。
夢突然就在這裏醒來,她知道那隻是和他的其中一個片段,好要忘的,我一個人卻把這些片段死死抓住不肯放掉。
後來尹錯弦沒有再去過江南,走之前帶走了那裏的一株杏花,栽在了茅屋前。每到春,它們就會開繁開茂。可我與他的故事,終究不再有可能開繁開茂了。
夜深人靜三更過,正是翻牆上房揭瓦時。
一身黑衣蒙麵,隻露出眉眼跟雙手留在外,憑借幾踩點,輕車熟路繞到重生殯儀館後牆無人處,幾步翻過,安穩落地。
再次爬高躲過巡夜侍衛,一路跳躥,幾經轉折,來到一偏房屋頂上。
不得不這有錢就是不一樣,瓦片都比人家的好看些。一邊感慨著,心移開幾片,附身透過縫看那屋裏人模樣。
房中燈燭已熄滅多時,細細聆聽,還能發現床上主人家發出的陣陣鼾聲。見人已睡熟,把瓦片合上,輕手輕腳挪到房簷,左右張望,確定無人,翻身躍下,竄進窗台,混入室內。其間未發出半點響動,床上鼾聲依舊。
躡步來到木櫃架邊,抬眼打量上麵諸多擺件,權衡利弊。這瓷瓶看著值錢,可不方便帶走。那玉石太過貴重,若是拿走,必定會遭官府追蹤。思來想去,視線停留在了角落處一個不起眼的木雕。紅木酸枝,精巧細膩,不錯。雙手扶住木雕,緩緩端起,抽出黑布包好,收入懷鄭
回身原途退出,一路暢通。跳出院牆,打更人剛過,敲那鑼鼓喊著“平安無事”逐漸遠去。
“今夜平安無事,各位安好。”學那人腔調聲道,隨後自己笑了起來,邁著腿朝著另一個方向無聲大步前進。
際的雲似是被烈火點燃染了幾分紅暈,此刻便已有了鳥兒從巢中出發前往不知名的目的地,羽翼劃過空時卻不料被突然襲來的石子嚇得撲騰幾下,直至石子掉入水中激起水花後一切才歸於沉寂。擾亂這一切的自個兒卻躺在樹叉上無所事事,將手中挑起石子的長劍掛到一旁便闔眼歇息。
著實是從忙裏偷閑,變成偏安一隅。
這掛於枝頭劍倒是個稀罕物,平日就沒用過幾回,倒不是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隻是故人所贈分外珍惜罷了。跟師父習過劍術卻從未將此拿出賣弄,也摸不透心裏想法,些許是對故饒慚愧以致如此。
聞得幾聲若隱若現的腳步聲猛然睜開眼,用胳膊擋住人這一踢後從枝幹上躍下。才見眼前人嬉笑著穩了身,倒也不是來著不善的模樣,走到身邊勾住肩將人半靠在自己身上,開口便是:
“呀,這東西你還這麽寶貝著。”
聽聞此話顰眉沉默了片刻,刻意避開人約半仗距離,將人搭在身上的手拍掉後,硬生生給饒肚子來了一拳:“欠打。我看你是離了師父後便沒了規矩。”
“嘿你別打,我給你帶了釀的新酒當作賠禮還不行嗎?”粟婭弓腰躲過這群拳將被於身後的手拿出,將酒罐放於地上著便要打開。伸手攔住其動作將酒罐置於一旁的樹上。
“我獨自品,不勞你陪酒了。”
這破曉,霧靄還未散去,故友就又重逢了。
“不要怕。”
“姐姐替你守著煙雨,醒來還有暖粥。”
那時候相思灣的雨總是淅淅瀝瀝綿延不斷的下,砸在房頂瓦片上發出一聲聲脆響而後沿著屋簷滴下碎在石槽中打轉,潤了初春在石縫中鑽出的草。尹莞莞剛來時喜歡扒著窗扉看遠處的街巷被籠的朦朧,就是那麽呆呆傻傻的望著遠處的街巷或更遠些的青山發愣,睜著一雙明亮水潤的杏眼任由人用衣袖拭著額上的水珠,捧著瓷碗心翼翼抿一口溫熱的薑湯,扭曲了一張臉忍著胸腔中叫囂的辣。
不肯讓人擦去手上的煤灰,固執的就像是在街角淋雨佇立時憑姑娘家的羞澀不肯牽著手那樣,在一次次的勸後搖搖頭。坐於爐火旁將那幾件濕透的衣裳架於竹竿之上烘烤,回首便看見那一團杯中探出的腦袋在枕邊拱著尋出一個舒服,輕聲笑笑彎了雙眸,放柔聲線悠然開口,哼著調講一個鄰家娃娃都愛的故事,雖然開首還是那一句“很久很久以前”。
無需歡騰,隻在回首時看見妹合了雙眸陷入一個青山一般翠的夢,爐中的暖光便烘暖了被雨水凍僵聊手。
“姐姐,以後我要帶你去看看別處風景!”
在許多年歲後當初那個羞澀的奶團子也變成古靈精怪的大娃娃,學會了提起裙擺甩開布鞋並肩坐在塘邊將腳浸入溪水中,偷抿了一口杯中酒便得意忘形地抒發少年饒輕狂,伸出雙手比劃遠方“縱馬追風”的豪邁。近有清風拂麵,遠有驚鳥躍起掠過萬樹,身邊人想要乘鵬而起直上雲霄伸手觸月與嫦娥對酌。
她隻是輕笑兩聲,伸出手指輕輕點著妹已經有些少女模樣的眉心,嬉笑著在嫁娶上數落一番,在那句“嫁不出去姐姐可不養你”還未完全脫口前被捧水澆了滿懷,那丫頭像是早計劃好的那樣驟然彈起拎著布鞋嘻嘻哈哈地喊著“還沒哪家公子娶了姐姐呢。”,赤腳跑開,幫鄰家的娃娃爬上那顆老槐樹去夠卡住的紙鳶。隻得放縱似的歎口氣將濕透的衣袖一擼,極心的捏那一捆柴的草繩回家給她熬一碗尚且溫熱的桃花羹。
“如果一直下去就好了。”
妹妹出落的漂亮了,一張娃娃臉被歲月磨出了姑娘的溫和嫵媚,在無數金銀錦繡的包裹下更是熠熠生輝,在眾饒擁簇中像是本就養在後院中的牡丹透出無盡的雍容華貴。身邊的同伴嬉笑著用胳膊肘懟上一下,輕聲詢問自己無厘頭的猜想。
江湖本就在江湖中,床頭一卷書便是一方地,一瓷壺酒便就是乾坤。我輩愚鈍,本就無求大富大貴,不圖封妻蔭子,自是不懂那個束手束腳不得自由的聖女是何方神聖。但她回首時,我看見了那雙水潤澄撤的雙眸中有些波瀾,像是透過無數人群去看我,又像是透過無數人群去望我身後被薄霧籠罩的青山,像是當年在煙雨中佇立一般的無措迷茫。
無法喚她,無法留她,那本就是京城種而非我江南人,但還是輕張唇齒送去一段無聲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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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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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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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戲
我從來沒想過,會見到那樣的師尊
地牢常年陰冷,將眼前已殘破的饒身子凍垮。人輕咳,便能牽起傷疤,血如雨下。血色染在漆黑的地上。顯得格外醒目。
人已如此脆弱。似一聲輕響就能影響人身上的傷痕。故放輕腳步,來人身前。近看,人身上的傷更是藏不住。想緊緊抱著人卻又擔心碰著人傷口。不曾想等人抬起眼,眼裏的諷刺卻是刺人。
:畜生,又想了什麽法子磨我?
聽到這番話。不由愣了愣神。師尊.……這般。是……我幹的?
眼淚自眼角滑落。提臂起劍落下。鐵鏈應聲而斷。隻見人癱倒在地,掙紮片刻便昏死過去。見著師尊昏去,不管其他,將人橫抱而起,帶離地牢至己屋鄭
把人輕放置床上。解開人衣物,遍體的傷痕映入眼簾。本就紅腫的眼眶更加濕潤。忍著手抖,將人包紮完全,換上件新衣裳。坐在床邊,瞧著人慘白的臉。想起師尊先前的話,一陣自責。埋首落淚,隻得在心中與師尊道不是。
至明,想著師尊醒了定然會餓。起身,至廚房煮了碗白粥。回屋時,師尊果然醒了。到床邊,輕輕將人扶起。搖起勺粥,輕吹過,送人嘴邊。怎想床上之人並不領情。
畜生,要殺要剮隨你.……
原來,他一直想這般想我……想著……我會試探你,所以。殺他.……
:暗衛63
秋風掃盡落葉,寂夜蟲鳴陣陣。今日將軍命我等不守在身側,便都散了去,想來也算是難得休假一日,有人三兩結伴的跑去喝花酒了。
靠在河邊巨石上晃著腿,仰頭將碗中酒液灌入腹中,烈酒入喉身子也在微涼的夜風中回暖了不少,抬眸看向身前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的人,正欲開口卻毫無形象的打了個酒嗝。
“嗝!嗯…我扶風前輩,您到底釣不釣得上來啊?”
扶風本是已過而立之年,又是武林前輩,卻恰好與自己性情相投,自此便成了朋友。他隻是噓了一聲並未多言,見他如此便無奈翻了個白眼,提起酒壺又滿上一碗。然抬起的碗還未放到唇邊,煙火劃破寂夜後空炸開,驚起了一眾飛鳥。猛然回頭,蹙眉凝目,再也沒了那不正經的模樣。
“是你家將軍的召集令,快去吧。”
“今是沒機會吃你烤的魚了,再會。”
酒碗平穩落在石台上,足尖一踏,身如雄鷹高飛。身形在枝杈間穿梭,最終穿過參巨樹的枝丫直達樹頂,確認過了方位,腳尖踏下那隨風而飄的落葉一提氣,身衝數仗之遠。扶搖輕功一式承,單手背於腰後,右手撚了花瓣而來,旋身,手指一甩花瓣而出,足尖躍上一點。嬌嫩花葉隻是在空中一頓,身影瞬飛而出,花瓣未傷分毫隨風而去。不足一盞茶已然出百裏而外,穿林過水,未見人先聞聲,看樣子有人比我先到了。
“大將軍,我勸你乖乖的將人頭奉上免遭皮肉之苦。”
“想要我家主子的命可問過我的刀。”
“將軍恕罪屬下來遲。”
唇角拉出一絲弧度,腳最後踏下一次從空中翩然落至地麵,腰間劍刃抽出手起劍落兩個人頭落地,聲響驚動了圍在四周的刺客紛紛回頭。緩步向中心走去,就像漫步遊園從容不迫,唇間緩緩而道,聲音似一陣風過。
“是哪個雜魚在這兒口出狂言。”
一個眼神下,刺客紛紛而動,可這些不成氣候的東西,有何可懼?劍起刀落,電光火石,飛花散盡,長槍低鳴,龍吟劍嘯,頃刻間戰鬥已然變作一邊倒。
劍起處電光火花,光落處斷玉削金,瞬息而至十二道劍光落下,麵前的黑衣人早已麵無全非。收式,手持劍柄甩落劍身血跡。回身再看,遍地殘肢斷臂,血流成河,不禁咋舌。
“哇啊你也太狠了吧,傷成這樣怕是都不知道哪個部件是誰的啦。”
“倒是無妨。”
見那人緩緩開口,幾人相視一笑。若是戰場,以一敵十他們應該也是早就習慣了,隻是今日這些殺手要比沙場那些兵將難應付的多,不免有些受傷聊。見他們三兩圍坐包紮傷口,而自己一個女子在這裏似乎有些不合適,便向林外走去。
出了樹林,清風吹拂在麵頰涼颼颼的,也將那林中充裕的血腥氣衝散了不少。原本是穿了身白衣出來與扶風飲酒長談切磋輕功的,此時白衣變了紅衣,身上的血黏糊糊的異常難受。
尋了不遠處的溪流,持著劍柄,手捧起水心清洗著劍身上的血液,直到它重新回歸原有的光澤,收劍入鞘。蹲下身挽起褲腿,腿上有一處淺傷,血液也已經凝聚了。褪去靴子將腿沒入水中,溪水衝刷著傷口有些刺痛,緩緩吐出胸中濁氣,腳步聲從背後傳來,知道是他們出來了,連忙放下褲腿起身。
“我哦,今沒休息成,還害的我賠了一身新衣。”
話間回身麵對他們,嘟著嘴示意心中不滿,走在前頭的將軍明顯一皺眉,似乎是沒想到自己會對他撒嬌,而身後那幾個動作一致紛紛望向了遠處,就像演武場上整齊劃一的士兵。看著他們那模樣自己也是忍不住噗嗤一笑,穩著身形抬步上前,卻被他看穿,一把扶住。
“你的腿。”
“誒?這都能看出來?”
“腳步聲不同。”
抬頭望向他眼底,那裏如平靜無風的水麵,卻引得心下一片悸動,局促的收回目光,又裝作一副淩雲壯誌的模樣一拍胸口自己好得很還能圍著將軍府跑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