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白玉簪心頭血
仲英抬首,一雙氤氳清眸如水滴般清澈無底,直直撞進趙煜的心。
趙煜言中之意,再清楚不過。
今日,就算他母後被毒殺的仇報不了,那仲家軍私自調動之事,卻必然不會不了了之。
他對仲家,是存了殺心的。
如此,甚好。
九尾金鳳步搖的流蘇隨著她的螓首,盈盈舞動,在空中劃出一道晶亮的弧線。
石榴紅般的唇瓣輕動,但是她卻沒有回答趙煜的問話,而是再次語出驚人:
“陛下之前說,眾位大臣曾各自上書,諫言陛下。
如是立我為後,太子母家強大,我仲家必會有外戚專權之野心?
好一個野心昭昭,比肩武皇,欲借母家之力顛覆大宋江山……
陛下,若是謹言他沒有我這位母後了,他們是不是就沒什麽可擔心得了?!
陛下你是不是也能安枕無憂,善待謹言了?”
哄……!
這等大不敬的話,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若日後有人問起這些殿中的大臣,這一輩子,最刺激的經曆是哪一天?
估計所有人都會異口同聲的說,今天!
太刺激了!
趙煜那斜長的鳳眸之內,皆是驟然聚起的怒氣,指端骨節幾乎要將掌心的實金扶手,捏得變形。
從來都知道眼前這個女子,勇敢果斷,心思敏銳。
可他萬沒想到,她竟是這樣一個膽大妄為的人。
她這是在威脅他麽?
以她的命,威脅他不許傷害仲家人!?
趙煜薄唇微動,聲若冰潭:“皇後的話,是在威脅朕,若是一定要治仲國公和仲家軍的罪,你就要以命相護?
那朕若是今日一定要他們的命呢!?”
仲英白皙如玉的掌心,已經蒙上了一層微微細汗。
墨先生說的最佳時機,應該就是此刻吧!
趙煜沉浸在對仲英的憤意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一絲仲英眸底悄然劃過的淡笑。
那笑容中帶著決絕,盛著安心。
他不過是希望能夠得到她一個態度,一個惟願站在他身邊,寧與天下人為敵的一句承諾。
她卻不願意給。
以她自己的安危威脅他,護著曾經毒害他母妃、暗殺他無數次的仲氏兄妹,這就是她的態度!
思及曾經的甜蜜往昔,趙煜的麵色越發的不善。
今日,他就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會怎麽回答他!
他現在的怒火應該已聚集到了頂點吧?
仲英修長白皙的手臂,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抬起,將那枚世上獨一無二的白玉金簪握在手中,對準自己的心口。
千鈞一發之際,本是怒火中燒的帝王,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從龍椅上一躍而起。
頎長的身影向著仲英的方向而去,龍袍寬袖之間,一枚銀針飛旋而出,直奔她的手腕而去。
“仲芙蓉,你敢!”
她竟然敢當著他的麵,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尋死!
沒有他的準許,她怎麽可以!?
可惜,饒是他的千寒冰針再怎麽飛快,也無法阻止一代名將赴死的決心。
一道曼妙的身影,隨著白玉金簪鋒利的簪身沒入她的心口之時,而緩緩向著冰冷的地麵倒去。
端莊大氣的皇後禮服,也隨著它的主人,靜靜飛舞,無聲無息。
青筋暴起的趙煜,隻來得及抱住了一個被殷紅血色浸透衣襟的柔軟身軀。
“芙兒!!!……你怎麽敢,怎麽敢跟朕開這樣的玩笑!?”
不知是恐懼,還是暴怒,亦或是被麵前的人,擾亂了心智。
趙煜的聲音如同地獄中行來的修羅,冷漠威脅中夾雜著微顫的無助。
那本是晶瑩潔白的梅花玉簪,此刻如血色海棠一般,盛放在仲英那暗色的禮服前。
美人如斯,芙蓉花落,仲英的嬌顏隨著嘴角緩落的血滴,被襯托得愈發的嬌美。
隻是秀美白皙的兩頰之側,隨著她身體中滾熱的血液緩緩流逝,而漸漸變得蒼白無色。
趙煜幾近癡狂瘋癲,他將仲英緊緊地環在懷中,眉頭緊蹙,眸色寒立。
“仲芙蓉,你是瘋了麽?”一字一句之中,皆是輕顫與恐慌。
他說不放過仲家人,她就要以這樣的方式,來懲罰他麽!?
趙煜眼角竄紅,淚痣如血,長指如竹,周身寒透。
她的下頜輕輕倚在趙煜長臂之側,眼簾半闔,長睫如畫。
微彎的唇畔,淡笑如羽,語聲微垂。
“陛下,這個答案,你滿意麽?”
“不滿意,朕不滿意,仲芙蓉,朕告訴你,若是你敢死,朕!——若是你死了,朕會讓仲家軍所有人陪葬的!
來人,快把白淩晗和樗裏雲,太醫他們,統統給朕帶來!,快!”
趙煜已經失去了理智,他一邊小心的抱著仲英,不敢有一絲的閃神。
一邊下令,讓人去傳白淩晗和樗裏雲等人來為仲英治療。
他長袖拂動,幾道白光閃過她身前,趙煜以數根銀針封住了她身前的大穴,試圖為她止血穩住心神。
自從仲英遭遇難產之後,趙煜便隨著白淩晗研習了以銀針治病之醫術。
他怕當她再次遇到危險,他沒辦法救她的命。
從前,他的銀針是用來殺人的。
可如今,它們竟是隨時為眼前的這個女子救命的。
聰穎如他,隻用了不到半年的光景,就將旁人一輩子都學不到的能耐。
可是這一刻,他麵對著她如此模樣,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仲英,朕不準你死,你聽到了沒有!你說過,你會一輩子守在朕的身邊的,你不可以食言的!”
緩了下心神,他再次貼在仲英耳側,以隻有她聽得見的低聲對她說道。
仲英抬眸,凝視著他,輕聲道:“好,我不死,那陛下能握著我的手嗎?”
她抬起一隻玉手,掌心皆是鮮紅。
白玉簪正中心尖,她的掌中央,沾滿了她自己的心頭血。
本是雙手環抱著她的趙煜,點頭如搗蒜,溫柔至極的說:
“好,朕握著你的手,朕握著你的手,芙兒放心,真不會放手的……”
當趙煜的長指交握住她的指端,掌心相對,他的暖意與她身上的寒涼,相互而生之時。
趙煜突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將他們的掌心緊緊的貼附在一起。
他無法看到,他們掌心相對之處,一枚血色楓葉之印記,緩緩呈現。
仲英掌心的心頭血,沿著他掌心的楓葉印記,滲入他的骨血之中。
這股力量仲英也清楚的感覺到了,隨著她心尖處被刀剜著的痛楚之後,她知道,她的心頭血應是已經入了他的身體中。
她緩抬起頭,望著趙煜的眸子,盡量想要貼緊他耳側,慢慢說道:“陛下,成王敗寇,如今,是我輸了。以我一名,抵上仲家人的命,成嗎?”
她的話,無疑與冰上寒霜,令趙煜本已經沉入穀底的心,再添刀劍之傷。
她就這麽希望他恨她麽?
明明他看著她如此自殘,心中痛的要死,她卻偏要告訴他,她對他,從來隻有利用。
如今,就算她要死了,她還要再一次利用他對她的情意,救那些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