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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愧對(上)

  “景姑姑……你在什麽?”但是莫染也不知道,他此刻心裏的恐懼與迷茫並不亞於紅鈴。


  麵前這個人,可是足足占據了他年少所有時光的人啊!自他有意識起,第一眼看到的第一次聽到的,都是她。十二年,她從來都是那般溫和。這讓莫染簡直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瘋子會是他的景姑姑。他的景姑姑……怎麽會讓他殺人呢?


  “染……染……”景心弦見他不動,心裏愈來愈著急,竟又哭了起來。她開口近乎哀求道:“染,染……景姑姑隻剩下夢兒了。你能理解的吧,你能理解的吧!隻有我們母女相依為命,我真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夢兒啊!”


  “我知道我知道,景姑姑你別哭啊!”莫染被她這麽一哭更慌了,也不知道怎麽辦隻好先安慰景心弦。


  “染,你和夢心青梅竹馬,她是什麽品性你不可能不清楚!她怎麽可能舍得去害人,怎麽會放出妖魔?她這都是因為兩年前那次在鬼洞中被厲鬼附身了啊!”景心弦心裏著急,也不管自家女兒的囑咐便將一切托出。或許,她都不知道為什麽夢心要這麽囑咐她吧。


  可莫染他知道,當景心弦出這話那一刹那。宛若驚雷劈空,將他擊得體無完膚。那一刻,仿佛昏地暗,四周蜂鳴不止。他顫抖著手捂住了疼痛無比的頭,剛向前邁出一步,身體卻劇烈的晃動起來,仿佛隨時都會倒地一般。


  紅鈴在他身後,被少年突然的變化嚇了一跳。她抬頭一臉擔憂地看著那麵色逐漸慘白的少年。


  “你……你是……兩年前,兩年前夢心她,她被厲鬼附身了?”莫染,聲音卻抖得不像話。景心弦沒有回話,她仍看著莫染,一臉哀求。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陷入了往昔無盡的悲痛。


  兩年前的某個早晨,墨君長一如既往地來授他功課。隻是那日練功結束後,墨君長卻突然將他帶去了竹林仙居的閣樓。那個十年以來,從不讓他入內的書房。


  那之候又平平淡淡地過了兩個月。


  又是一,莫染在空地練劍。而墨君長則坐在一側的石椅看書,他看了片刻突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對莫染道:“染,過來。”


  莫染一聽,便連忙丟下木劍跑到另一隻石椅上坐下,攤開手腳休息。練了快一個時辰,他手臂都快麻了。


  他正歇著,一旁的師父墨君長看著他道:“染,竹林仙居暫時先由你打理。期間你也可多去京城,找找你家尊的下落。”


  莫染聞言,隨手抓起石桌上一個果子塞到嘴裏哢嚓咬了一口,漫不經心地笑道:“師父這次又要去哪裏普度眾生啊?”


  墨君長卻隻輕笑著搖頭,拿起手中的書卷輕輕敲了一下的自家徒弟的腦袋道:“你這頑童。為師不在時,切記不可惹是生非。”


  “嘿嘿!”莫染聞言,在椅上一個打挺翻身躍回地麵。而後突然雙手抱拳,跪在墨君長跟前磕了一個頭。繼而又抬頭笑嘻嘻地湊到自家師父身側道:“嘿嘿,師父教訓得是!隻是師父這次要去多久?可不要太久,家裏開門七件事染一人可打理不來。要是之後日日去夢澤蹭飯,多半又要被那些個壞胚子笑罵了。所以師父可要快快回家。”


  “再之前還要帶我去滄海,怎麽又給忘了。”最後一句,莫染不敢當麵就隻好暗自嘀咕一聲。


  墨君長聞言卻一愣,滯了片刻,才道:“此番前去華胥應無何要事,許是些瑣碎家事需處理。大概一二個月便能回來了。”


  家事?莫染心裏疑惑,他在竹林仙居同師父一起足足十載,未曾聽聞自家師父有婚配子嗣。莫非是家中兄弟?


  思來想去也想不通,他便又磕頭道:“那徒兒就在此處等師父,一個月!”


  “好。”墨君長輕笑一聲,竹林吹出的晚風拂過他那淡淡的青絲。那散落在空地間的夕陽殘光映入他深邃如潭的雙眸。他凝視著跟前那正抬頭望著夕陽,滿腦子都在想著偷懶的,麵上還帶著竊喜的徒弟。


  對他下了這十年來最後的一字。


  次日一早,莫染還在睡夢中,墨君長便起身離開了。


  後來過了幾日,景心弦見莫染一個人無聊,便日日差夢心來找他玩。


  可是莫染卻還是覺得缺少了什麽,直到最後他近乎煎熬度過了那個月最後的幾。


  隻可惜一個月後,他仍舊等不到墨君長。而且他也不想再等了,便下山一路問去,千辛萬苦終於尋到華胥山。


  可哪裏知道,一路上竟毫無人煙,連沿路的景色也是蕭條慘淡。甚至於在那山腳下的城鎮也見不到半個人。


  莫染見狀,心道師父果然還是來普渡眾生了。他忍不住一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待會兒上山後,師父見他突然出現該露出什麽表情。當然……也不知道回去後又該如何斥責自己了。


  不過隻要一想到能看到師父震驚的表情,莫染的臉上就忍不住揚起一張大大的笑臉。而這笑臉,直到他上了山,見了那滿地粉碎的屍身,徹底凝結成冰。


  隻見那華胥山此刻已經形同一座荒山般,寸草不生。他的目光所及之處,隻有延綿不絕的屍體,死人,屍體,死人……無窮無盡!卻不見那抹熟悉身影。


  他心中膽戰,走在那萬骨堆砌的縫隙間,一陣陣寒意從他的腳底蔓延到他的心間。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那是以往所沒有感到的不安。


  身側屍堆不斷後退去,離那華胥山巔愈來愈近了。可他仍然沒有看到那抹身影。


  直到最後,當那被血色的光籠罩的山巔露出之時,他終於再次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十年來朝夕相處,銘刻於心的身影。


  墨君長還立在地上,血色的夕陽灑在他的身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孤影。他的身影是那麽筆直,他在夕陽下的樣子是那麽的真實,真實得仿佛隨時都會回頭對他笑一般,仿佛還會對他再一聲,“染,過來。”


  “師父!”莫染在他身後朝他大喊了一聲,又邁開腿拚命向那他撲去。他奔向了他,在那長長的……二人之間長長的泥路中狂奔。他是如此慌張地想要平師父的懷裏。可,墨君長他卻再也不能用書卷敲他的腦袋了。


  愈來愈近,就在快要觸及師父的地方,莫染停了下來。他伸出手,指尖還未來得及觸及那抹背影,他的目光落在了師父的腿上。


  墨君長還跪在地上,他還沒有倒下。他的腿至膝蓋處完全被人碾成肉糜……他是活生生被人釘在地上死去的!

  他那一身懸掛在他身上的玄色長袍上,那不再流動的鮮紅的血液已經開始發黑。他死了多久呢?沒人知道。


  十五歲的莫染就站在師父身後,他憑借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走到了師父的麵前。然而當墨君長胸口那柄冰冷的長劍暴露在他視線的那刻。在那一瞬間,所有希望全部破滅。在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一片空白,隻有無數的蜂鳴聲叫囂。


  莫染隻覺得眼前突然旋地轉,他的心至他的喉底傳來一陣陣銳痛。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又像是被人用巨石壓住了胸口。


  隻聽噗通一聲,他身形一晃重重跪倒在墨君長跟前,無力地耷拉著腦袋。


  “師父……”他咧開嘴,像是在笑一般。可是他的眼眶卻已經不可控製的泛紅。他緩緩抬頭看向那被血染的發絲沾染的臉,他久久地盯著,害怕錯過他突然的輕顫。


  他的師父,墨君長,其實沒有死吧?對吧?對吧……對吧?!隻是……隻是這十年來,師父偶爾的……玩笑?或者是……其它的……什麽。


  他望著,眼眶愈來愈紅。突然他像是瘋了一般爆吼一聲,雙手成拳重重砸在泥土裏,砸翻了血色的泥心點點。


  雙拳落地,十指間傳來陣陣麻木的感覺。他按著地,慢慢安靜了下來。他頭一歪,垂下腦袋。他的視線落在自己那死死抓住著泥土的雙手。許久一言不發,像是也突然變成周身的屍骸一般,靜得嚇人。


  直到,他抓著泥土,還在不斷加大力的手上,那被泥土掩埋的十指刺痛,開始滲出了絲絲鮮紅之時。他才如頓悟一般,無力地癱倒在地。


  他手一抖鬆開了土,又望了一眼那被自己攪得一團糟的泥塊,不可置信地連連搖頭。下一刻,卻又突然慌張地抬頭,直愣愣地盯著墨君長。


  他看的是那麽的認真,似乎是認為師父隻是受了比較重的傷,似乎隻要再等等,再等等就醒來了……


  可是墨君長他已經死透了,就連屍身都開始腐爛了,他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但他不信,他的師父,是多麽強大。怎麽會怎麽可能就這麽隨隨便便就死掉了?!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莫染死死睜大著眼,又重新埋下頭死死瞪著那土,可滿目的淚水卻已是不斷劈啪砸落在那幹枯的血色土地裏。


  砸碎了他多少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的師父啊,還來不及同他道聲多謝,還來不及同他再多幾句話,他還來不及……怎麽他突然就這麽匆匆離開了呢?


  眨眼間,那竹林前練劍的情景,那能夠被嗬斥,那總是會被罰砍竹的日子……


  一切一切,萬般所有,事到如今全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無窮無盡的痛苦淹沒了莫染的世界,將他的內心最後的一絲倔強徹底擊散。


  “啊啊啊啊!”他痛苦的,哭喊著,哭喊著。


  撕心裂肺地哭喊聲響徹整座血色的華胥山。可在那被屍骨掩埋的荒山之上,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的絕望,又有何人知?!

  竹林修十載,日夜相依,點滴歲月,一朝毀盡。


  而他卻隻能悲痛地仰長嘯,以此來緩解那無盡蔓延開來的痛苦。可那心中的痛楚豈能被散盡,那萬念俱灰的絕望又怎會被散盡?!


  哭到不能再哭,莫染隻覺得雙目發痛。他撐開眼,眼前的陰鬱灰沉,不見一絲光亮。灰沉的雲壓在灰色陰鬱的山巔,地宛若重返混沌。


  那之後他長跪在墨君長身側,不吃不喝不睡足足三日。墨君長的屍身一消散,莫染直到第三日之時,才終於動了。


  他將墨君長一步步背下山,將他葬在了山腳。他日日守在墳前,為他披麻戴孝足足九十一日。最終還是景心弦派人來尋他才終於被敲暈帶走。


  那之後,無論是景心弦也好,夢心也好,每每她們來到那竹林仙居時,莫染都是一人呆坐在石椅上,如一塊石像一般。而他的周圍,諾大的練劍場空蕩蕩的,連一片落葉也沒櫻再加上他每日都要砍竹,日複一日,空地也愈來愈大。


  他似乎和以往一樣也是那般做事,卻總是不話。終日恍恍惚惚,悵然若失之態。甚至從來滴酒不沾的他也開始喝酒,卻因為不會喝老是抿一口就醉的不省人事。


  直到有一次夜晚,他又獨自一人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倒在石桌上。隻是這一次,他終於肯胡話了。


  夢心來看他的時候,就見他趴在石桌上,哭得狼狽。他一邊哭,一邊又裂開嘴笑著含糊不清道:“師父,你看我今日表現這麽良好,明日就別罰我砍竹子了吧?”


  “師父,我們什麽時候下山啊,在竹林仙居呆著我要成你煮飯的蘑菇了。”


  “師父……你上上上次過帶我去你那什麽地方看看,什麽時候才走啊?”


  “師父……師父……我好想你……你回來好不好,竹林仙居唯染一人,開門七件事……染,應付不來……”


  他喃喃自語著,迷迷糊糊地將眼撐開一條縫,又伸手想去拿酒壺,卻不心將那酒壺打翻在地。


  “子染哥哥!”夢心連忙叫住了他,想要上去,不料卻被他一把推開。


  他身體一晃,重重跌倒在地,可他卻像是沒有知覺一般,重新用手撐起身子顫巍巍地爬了起來。


  他迷糊糊地,抬手摸過石桌,摸起一旁的木劍,跌跌撞撞地走到身旁那片練劍的空地上。像是下意識一般,他隨意舞起劍,他一邊舞著一邊仰淒聲吟唱道,“冷月淋淋映空庭,竹亭空空無人歸,萬俱寂月影無,萬般笑顏付流水……付流水……”


  劍鋒急轉,劍氣揚起塵埃,模糊了周身的竹林。


  “師父……染已在簇等你許久,你何日才歸?”他問,劍指向處心中一片茫然。忽的他手一歪,木劍從手心滑落,他也無力地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竹亭中,一個少年跪倒在空地之間嚎啕大哭。而他的身後,一個青衣女孩則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讓眼淚無聲落下。


  不知多久,她見莫染似乎徹底醉了。才上前對他道:“子染哥哥,夜深了。回去睡吧……”


  “……”他卻沒有回話,像是沒有生氣一般呆坐在原地,一對眼珠也不會轉動了,擱置在眼角。


  “子染哥哥,有了精神才能繼續等道長伯伯回來啊。”夢心還在勸著,莫染卻完全沒有理會。夢心一見,以為他終於傻掉了,頓時急哭了罵道:“你以為這樣子作踐自己,師父就會回來嗎?!你怎麽能這麽沒用?!道長伯伯臨走時叫你看好竹林仙居,你怎麽能就這樣讓它荒廢掉?!”


  荒廢掉……不會回來……


  莫染聞言猛地抬頭,一對猩紅的眼惡狠狠地瞪向夢心,當下勃然大怒道:“你懂什麽,你懂什麽?!沒用……嗬嗬嗬嗬,我竹林還犯不著要你們夢澤憐憫,滾!”


  “子染!”夢心這才意識到自己言語偏重了,正想什麽。卻見莫染突然從地上爬起,抓過自己掉在一旁的劍,踉踉蹌蹌地衝遠處逃去。


  她看著少年慢慢消隱於夜色的背影,慢慢垂下頭獨自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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