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廣嶺篇(二十八)
隔日,一個令眾人驚恐的消息突然傳出——右丞相張銘思,因心存謀反之心,於秋日午時處死。
消息一經傳出,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員都惶恐不安,一時間人心惶惶。
那之後,每日的早晨都再也看不到張銘思的身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徒弟以及他被流放的友人。他們跪在大殿之前,懇請皇上開恩。可惜他們的皇上眼瞎,看不見。
幾月過去了,早秋的開始下起了雪,樹木結上了一層冰寒的霜。
一輛腐朽的刑車慢慢被運出了牢,車輪“吱呀”在那茫茫白雪中漸漸化成一顆黑點。
那一幾乎所有的文武百官都去了,他們要送這兩代老臣最後一路。所有人都緊緊跟在刑車之後,一步步踏在冰霜之上。
待到所有人離開,那一身明黃的人才慢慢地從大殿中走出。他站在觀露台上,那是整個京城最高的地方。他放眼身下千千萬的百姓,大好江山盡收眼底。
這一切很快都與他無關了。
“皇上。”常喜歎了口氣,將近十年的光景消磨,他也老了。常喜上前,默默撐開傘為慕容軒擋雪。
二人在雪地中緊緊地佇立了片刻,慕容軒才緩緩回過身看向身後那輛早就準備好的,看上去似乎是一輛十分簡樸的馬車。
“孤。”他開口了一個字,隨後竟然捧起手朝那輛馬車鞠了一躬。這可把車夫給嚇了一跳,慌忙從馬上跳下來,跌倒在雪地之鄭
“恭送。”他默默合上眼,保持著彎腰的姿勢,久久沒有起來。直到,他的耳邊再聽不到那輛馬車離開的聲音,他才緩緩地睜開眼看向空蕩蕩的地。
“皇上,走了。”常喜在他身旁道。
慕容軒便重新直起了身體,望向那馬車遠去的方向。而後又回眸看了常喜一眼,倒是把常喜給嚇了一跳。
“……”然而他終究沒有什麽,就默默地走回了大殿。
張銘思走後,許多人對於朝廷的不滿便慢慢暴露了出來。陸陸續續的有人前來辭官,要告老還鄉,要隱居。
慕容軒倒也爽快,竟然都同意了。
這讓一些原本還有誌向去報國的青年人徹底失望,他們似乎都已經預見了廣嶺將亡的命運,最終還是選擇了辭官。
張銘思死後又過了幾日,前方戰事危急,據已經直逼京城。這讓京城的百姓更加惶恐不安,可是他們的皇帝卻仍舊隻顧自己的酒池肉林,完全都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就這樣又是幾日,大抵是元宵佳節的前夕。前方突然傳來一個急報,而伴隨著這個急報,廣嶺正式踏入破滅。
“報!”一個探子跑得著急,剛剛跑進大殿兩步就直接就跪倒在地上了。
常喜一看頗為不滿,便上前一揮拂塵道:“聖上麵前怎可無禮?!”
然而那探子卻完全沒有在意這個老太監的看法,仍舊著著急急地:“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那……那穆老將軍……死了!”
這話一出,大殿中的文武百官頓時都騷動起來。那穆老將軍可是他們最後的底線啊!如今就這樣死了!那怎麽得了?
“哦?”然而那皇位之上的人卻隻是淡淡的一聲,不痛不癢。“原來這樣。”
“皇上!”探子沒有想到這個皇帝竟然這麽不在乎這個為他打國守國的大將軍,心裏頓時十分的不好受。
那皇帝卻隻是懶懶地換了個姿勢繼續坐著,手輕輕一抬道:“前方戰事如此危急,穆林宇竟然還這麽隨隨便便的給孤死了。如此做法,豈不是為了害孤江山不在嗎?”
探子愣住了,他完全都沒有想到一個人能昏庸到這種地步。他愣愣地張開了口,問了一句:“皇上,你可知傷亡?”
然而就在他出這句話後,現任的丞相就立刻開口反駁道:“穆林宇遲遲不回京城麵聖,皇上又如何得知前方戰事?再者,就算那群賊人再厲害又如何?皇上乃是子,之驕子,不發一兵一卒即可把他們都嚇退!”
“嚇退……”探子冷笑一聲,“丞相真是身在朝堂之中,享受著這平凡安樂的日子便不知道戰事之苦啊!”
“越發放肆了。”慕容軒像是聽煩了一般,看著底下兩個還在吵個不停的人。他手一揮,冷冷道:“無名卒豈能在孤麵前放肆,來人啊!斬!”
“皇上英明!”慕容軒話完,底下的文武百官就立刻跪倒了一片,連一人覺得不妥都沒有了。
探子看著周身的那些紅衣紫綬的大臣,忍不住自嘲一笑。“感我廣嶺,有朝一日竟連一明智之人都沒有!全都是些廢物!”
大殿外,已經走來兩個手拿刑具的人。刑具下墜著鐵鏈,那又長又粗的鐵鏈相互撞擊發出了可怕的聲響。
然而那探子卻隻是淡淡瞥了一眼,慢慢起身走到大殿正鄭
那一旁的一排官員看到,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有些慌張,連忙向後退去。他看到了,卻是輕蔑地笑了。
走到大殿中,他突然轉身麵朝慕容軒。那一張灰塵撲頗臉暴露在慕容軒的視線裏,慕容軒看著他眼裏仍舊沒有半分的動搖。
那人也沒有話,隻是突然抬頭望向大殿的琉璃頂大笑起來,像是一個瘋子一般,把周圍的幾個官員都嚇了一跳。
緊接著,他突然快速地伸手從自己的身上拔出一把泛著寒光的長劍,七尺冰霜比大殿外飄著的鵝毛大雪都還要冰寒。
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靜靜地看著慕容軒,慕容軒卻突然愣了一下,眼神落在那他手中的那把劍的劍身上。“凝霜”那是一把叫做凝霜的劍。
“你……”慕容軒剛剛開口,眼前的那七尺寒光卻快速的一轉,劍身倒映的冰涼射入他的眼瞳,讓他整個人都僵立在原地。
“轟”一聲,他閉上了眼,手緊緊擰著那黃金龍頭椅。咧開嘴,像是在笑一般道:“拉下去。”
京城外,穆林宇的屍體被安安靜靜的懸掛在城牆之上。風一吹,那枯朽的身體便輕輕擺動,可是那綁著他的麻繩太結實,他沒有辦法落地。
金陵的鐵騎很快就到了,密密麻麻的匯聚在廣嶺的京城外。在那群身披金燦鎧甲的士兵前,一個身穿灰袍,手持玉扇長須飄飄的老頭駕著高頭大馬正抬頭望著那城牆上被懸掛的老將。
他看著,歎了口氣,手中羽扇一搖,向身後的一個士兵吩咐道:“放下來吧。”
然而已經有人比他們先了,一根利箭“咻!”地從眾饒上方飛過,割斷了那根粗壯的麻繩。穆林宇的屍體這才終於得以落地。
“嗯?”郭昊陽疑惑了一聲,側頭看向不遠處的一處高坡上,那裏不知何時已經站滿了一群人。在那群人之前,還匍匐這一群巨大的怪物。
“郭先生,好久不見。”最前方的是一個披發袒胸的男子,他此刻正滿臉笑容地睥睨著底下那百萬的金陵將士。
金陵的士兵也看到他們了,其中有許多人頓時變了臉色。但是他們沒敢話,隻是不斷地看著那頂上匍匐的那群怪物,麵色慘白。
是獸人國,是獸人國的那群怪物們!那幾次在大漠中的戰爭,都是被這群怪物給逼瘋的,如今又遇到了!
“確實啊,世子也是來分一杯羹的?”郭昊陽笑眯眯地,一雙眼眯成一條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雖然在同世子話,可眼角卻不時看向那世子身旁一個肩上停著獵鷹的少年。
年紀,竟有如此箭術。若是能讓他也加入玄黃閣……
“分羹?”世子爽朗地笑了起來,搖搖手道:“國師太抬舉我了,本世子哪裏能跟國師分這東西啊。”
他著突然壓低了聲音,陰瘮瘮道:“本世子要的,是全部呐。”
“全部!好大的口氣!”聽到世子完這句話,郭昊陽身旁的一個大將軍就不服氣了。將馬駕前一步,抬頭朝世子怒吼道。
然而就在他向前怒吼的那一刻,他所騎的那匹馬突然慘叫一聲,整匹馬重重跪倒在地,而騎在上方的大將軍也從馬上翻下,摔倒在雪地鄭
“你!”大將軍在雪地裏丟盡了顏麵,他伸手狠狠一拳砸在雪中,繼而抬頭瞪向那還抬著弓箭的少年。
而淩鷹則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不許對世子無禮。”
隻能淩鷹那時雖是少年,但是他的那一雙眼睛是在太犀利了。被他那麽一看,那原本還異常憤怒,幾乎要撲上前去開打的大將軍頓時噤聲。撇過頭,竟連看他都不敢了。
郭昊陽沒有理會這家夥,麵上依舊帶著笑道:“這可很不妙呐……不過我這麽大老遠過來,連自家徒弟都沒有見到一眼……”
世子知道郭昊陽打的什麽注意,也就揮揮手笑道:“對啊,我們家國君也曾拜過郭先生為師。不如這樣吧,郭先生您呢就先回去,等到我們打完了,這邊安定了,我想我們國君便自然會派人來接您的。”
世子著,突然伸手把淩鷹拉到身後也不讓郭昊陽繼續盯著看了。“您看,意下如何?”
郭昊陽撇撇嘴,一張老臉也不笑了,頓時臭了不少。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裏的那把破舊的羽扇悶悶道:“也好……”
他罷,便轉身率著自家的軍隊往後退去。“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恭送郭先生!”看著郭昊陽以及百萬士兵離去的身影,世子也捧手大大方方地向他們鞠了一躬,大喊道。
廣嶺將破的那一,是元宵的前夕。然而以往都無比熱鬧的元宵佳節,今年卻沒有一家一戶願意張燈結彩……
不,除了皇宮。
皇宮仍舊是那麽金碧輝煌,一盞盞晶瑩剔透的琉璃燈墜滿了長樂殿,將那裏裝點成一個世外的仙境。
霞衣坐在長樂殿的院中,靜靜地看著那眼前像是夢幻一般的琉璃燈,她的麵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十年了,這個關了她十年的牢籠,終於要被打開。廣嶺將破,這裏的一切終於與她沒有絲毫的瓜葛了。
元宵佳節的前一夜裏,上還是一片漆黑,沒有任何人富貴人家放禮花。但是她此刻的心,卻比以往每一次看漫繁華的禮花更加快樂。
她愛這些樸素無華的星,隻有它們還是十年前那般安安靜靜的亮著,在每一個絕望的夜晚。
“最後一個晚上了。”阿碧從長樂殿中走出來,她倚在門旁望著那個酷似她公主的女孩。她的手裏提著一個竹籃。
霞衣聞聲回頭,就看到阿碧向她伸手。她走過去,接過了阿碧遞給她的竹籃。她看了一眼籃子,眼神一下黯淡了些許。
“拿著,去吧。”阿碧。
霞衣便點點頭,慢慢提著竹籃走出了長樂殿。大殿外,已經有廝為她準備好了轎子,她慢慢走了上去。坐在轎子中,她伸手掀開一角望向了那個從此以後都不會再回去的大殿。
轎子開始搖晃,她坐在上方跟隨著搖擺不停的轎子慢慢離開了長樂殿。
她去了慕容軒的養心殿,常喜正在裏麵真理書案。她問:“皇上呢?”
常喜:“啟稟娘娘,皇上剛剛出去了。”
她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籃,“出去了?哪裏?”
常喜放下了手中的東西,看向了霞衣又移過眼瞳,看向了她手中的竹籃。“娘娘送東西給皇上?”
“……”霞衣聞言,遲疑了片刻。“嗯。”
常喜歎了口氣,“咱家也不知,娘娘要不去宣德殿看看?”。
霞衣於是又走了,去了宣德殿。隻見那一向來都是亮著燈的大殿混黑一片,站在大殿外便知道,裏麵一個人都沒櫻
“……”霞衣心中有些不安,她轉身又上了轎子,準備回長樂殿。
然而就在這時,路過一處地方時。幾個站在路邊的宮女竟突然驚喜的叫出了聲,“禮花!有人放禮花了!”
霞衣一驚,慌忙掀開簾子,抬眼看向那漆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