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父子決裂
霍普特眨了下眼睛,像是完全聽不懂他這句話,“什麽事啊?”
甚至擠出一抹局促的笑,“宰相大人,您怎麽會在這裏。”
阿伊開口:“我來找你,梅多羅的案子不要再查下去了,明白嗎。”
霍普特又是一陣發愣,許久才琢磨出來,“瓦塔.……是你的命令?!”
阿伊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但如果不是宰相的命令,椰棗不會跑去劫獄,他和瓦塔素不相識,沒道理殺了瓦塔。
霍普特此時的表情比剛才看到瓦塔屍體時還要懵,他清晰地聽見心中有什麽東西哢吧碎了,幾日前和莫尼尼在聖湖,他心中萌生所有憧憬和希冀都死了。
他還以為阿伊會暗中幫幫他,畢竟阿伊口口聲聲說著在乎他,覺得虧欠了他,難道不應該補償他嗎,至少不會阻止他吧。
如果是椰棗的主意,霍普特一定會揍到他起不來床,但是麵對阿伊,霍普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該說什麽,甚至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仿佛肢體不屬於自己。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那樣緊張、那樣尷尬、那樣難過、那樣可憐,他吸了下鼻子,竭力睜大眼睛,眼眶有點幹澀,輕聲問,“為什麽啊?”
“孩子,你心急了。烏瑟庇父子並不像表麵上和睦,梅多羅揚言如果自己獲刑就要報複,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如果全部捅出來,會牽扯出一堆人,暫時還不能往深處查。”
霍普特爭論到:“但如果烏瑟庇違反了埃及律法,他理應接受懲罰!”
“為官這麽多年,誰是完全清白的。你以為你是向梅多羅尋仇,但你們的爭鬥要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就不再是你、梅多羅之間的矛盾,等於把刀子遞給了敵人。你們兩個都牽扯太多,你連著隱匿者,他背後是底比斯官場,必須慎重,明白嗎?”
霍普特勉強站在這裏聽著,可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梅多羅屢次挑釁我陷害我,我們勢不兩立,你在幫他嗎.……”
霍普特嗓音輕得幾乎不可聞。
阿伊好言好語糾正,“父親不是在幫他,隻是現在還不能輕易地處置了他。”
總要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等梅多羅對自己的親信勢力再也沒有了威脅,再做打算。
不管阿伊怎麽勸慰,霍普特都聽不進去,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現在他隻認準了一件事,阿伊和烏瑟庇父子站在了一邊,站在了他的對立麵,阻礙他,對抗他,下令殺死了唯一的證據,給了他沉痛一擊。
而這一切是因為,“烏瑟庇還對你大大有用.……”
上任底比斯諾姆長海吉夫,出身正統貴族世家,家族輝煌延續近二百年,世世代代都擔任顯要的大官,阿伊無法掌控,而烏瑟庇是偏遠地方官調任過來的,那時候圖坦卡蒙還年幼,烏瑟庇由宰相一手扶持上來,通過控製傀儡一樣的諾姆長,王朝心髒的經濟政治大權便被阿伊牢牢攥在了手裏。
“是。”
阿伊不能失去了這一重要的砝碼。
“那我呢,是你的敵人嗎?”霍普特沒有憤怒,也不是質問,語氣平靜得讓人發怵。
阿伊嗅出霍普特情緒不對,立刻直視著他的眼睛,想要傳達給他最真摯的心意,“孩子,不是讓你白白受委屈,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欺負你。忍耐一下,我已經暗示烏瑟庇,讓梅多羅和諾姆府脫離關係。”
“你能讓烏瑟庇父子離心,讓他放棄自己的親生兒子嗎!”
“對,他該想想是他的全族重要,還是一個不爭氣的兒子重要,等梅多羅沒了家族助力,徹底失了勢,成了喪家之犬,還不是任你處置。”
阿伊胸有成竹,談論著他的謀劃,每多說一句,霍普特都覺得自己的身體冷上一分,像是血液放緩了流動,無法支撐身體的需要,最後,他通體冰涼,如墜冰河。
世間最美好寶貴的親情,在這群顯赫的高官眼中竟一文不值,人情如此冷漠,孩子又不是物件,說不要就可以扔掉嗎。
“阿伊大人真是好計謀,父子親情也可以拿來與利益權衡相較。”
霍普特目光黑沉如死海,眼眸裏麵藏著的複雜情愫讓阿伊望著就心慌,霍普特粉唇微微動了動,“那我呢?”
“什麽?”
“你也會這樣對我嗎,算計我,衡量我的價值,是不是有一天我威脅到了你,你也會毫不留情拋棄我。”
“你和他不一樣!”見兒子徹底想偏了,阿伊忙辯解。
但這樣的答案並沒有讓霍普特獲得一絲釋然和輕鬆,他眼睛茫然地不知看向何方,點點頭,“是,我們不一樣,我記錯了,你從來都沒有在人前承認過我。”
梅多羅好歹是烏瑟庇承認的兒子,公認的底比斯諾姆府唯一繼承人,而翻遍整個埃及,又有誰知道,他霍普特的親生父親是阿伊。阿伊顯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的真實關係。
“我們不一樣,你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我……”
他恍然大悟般一聲長歎,滿是蒼涼,“官運,權力,原來,這就是你當初把我扔在阿布薩特的原因啊。”
“你別亂想!!”阿伊額上青筋猛跳了一下。
霍普特回懟,絲毫不懼,“我說錯了嗎!十八年前,我隻是一個你不想要的孩子,妨礙到你晉升。你現在覺得我有點用了,就來找我了。如果我不是卡爾納克祭司,你是不是依舊連看我一眼都不屑?”
“不是你想的那樣!”阿伊咂了下嘴,手掌抓住霍普特的胳膊,“別鬧了!”
霍普特抬起胳膊將他的手甩開,雙臂緊緊環住胸口,像是一隻被人拋棄的小動物,在寒冷的冬夜裏縮成一團自己取暖,眉心顰著,泛著水光的眸子裏流淌出受傷的神色,嗓音因委屈而顫抖著,無比艱難地問出了一句話。
“我是.……野種嗎?”
他想起來了梅多羅的話。
那孩子是我家奴仆和妓女廝混生的野種,連他的親生父親都不要他.……你也是野種,你們同類惺惺相惜.……
野種,野種。
魔咒一樣一遍遍回響在他耳旁,極為刺耳。
從小,他就特別羨慕有父親疼愛的孩子。
羨慕他們一回家,就能投入父親溫暖寬闊的懷抱。
從小家中缺乏男性陽剛之氣的影響,無論他外表多麽樂觀堅強,內心深處還是脆弱的,沒有父親的男孩子,性格柔軟溫和,也特別能夠忍耐。
他會在陽光照到的地方盡情歡笑,努力去愛,可心上總有一道隱藏的傷痕,在黑暗無眠的深夜中獨自舔舐著,現在,那道傷疤被徹底扒開,鮮血直流。
野種這個詞讓阿伊臉色驟沉,“胡說什麽!我和你的母親真心相愛……”
但下邊的話被霍普特逼停,戛然而止。
“可你娶了提伊!!”
阿伊和提伊的女兒諾傑美特今年二十六歲,是霍普特同父異母的姐姐。
“算算時間,你應該是先娶了提伊夫人,又去招惹她,然後又拋棄了她。”
阿伊想要解釋,過去的事情隱情太多,他亦有眾多掙紮與不舍。
他的苦和傷隻能自己咽到腹中消化,一人之下的宰相大人哪有外人以為的那樣光鮮亮麗。
但霍普特不想聽,突然問到,“她是誰,她在哪裏?”
見阿伊霎時愣住,霍普特又問得更清楚了些,“我的生母是誰,她在哪,告訴我。”
阿伊凝視著霍普特的臉頰,一時恍惚,他說話時眉毛的抖動,嘴唇開啟閉合的形狀,眼神的光芒,都和她如出一轍。
太像了。
霍普特完美繼承了那個女人的動人美貌和溫婉氣質。
縱使他的生母從未出現在他的生活裏,陪伴他長大過一天,血緣的魔力,還是讓他的身上帶上了她的印記。
霍普特見阿伊久久不回答,又問了一遍,她是誰。
阿伊從回憶中回過神,沉聲,“我不能告訴你。”
霍普特突然笑了,像是在自嘲,“因為她身份低下,你視為恥辱,所以你連她的名字都不肯說嗎?!”
阿伊額上蹦出三條黑線,“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
宰相所有的耐心都給了自己兒子,“霍普特,知道她是誰,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有些事情,知道了不如不知道,你會後悔的,你會痛苦的。”
“別再騙我了……”霍普特搖了搖頭,鼻頭酸澀,此時,他根本無法理解,阿伊到底有什麽顧慮,不就是一個名字嗎,為什麽就是不肯告訴他。
“不管她是誰,你都是我和她唯一的骨肉,我沒有給她名分,因為我不能娶她,我也是萬不得已才把你送去阿布薩特,與你分離十八年我也日思夜想著你啊。”
老臣的傾訴聲情並茂,一顆愛子之心包含其中,霍普特一時分不出真假,帶著哭腔喊到,“那你說啊,為什麽,為什麽當初不要我,你到底有什麽苦衷.……你說啊!”
“你告訴我啊!!”
阿伊越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他就越想知道真相。
問題的答案折磨得霍普特快要瘋了。
隻要一個答案,哪怕是一個編造的虛假的答案,他就能解脫。
阿伊苦惱鬱悶得想質問霍普特,難道你就不肯相信父親嗎,突然意識到,霍普特和自己之間是完全沒有這種信任的,自己沒有陪他長大,沒有給過他任何安全感。
他已經被拋棄過了一次,絕不會容許自己再被拋棄第二次。
當初不能養他在身邊,的確有原因,而且是必須不得不這樣做的原因。
但是,現在他真的不能說。
阿伊狠下心,別過頭,“我不能告訴你,你也不要再問了。”
“因為.……我母親是風塵女子,配不上你的身份,有損你愛妻的名譽,一夜寵愛後,她懷上我之後,你害怕她糾纏你,你就把我遠遠送去阿布薩特,又處理掉了她。”
想象很豐富,邏輯也沒有瑕疵,霍普特得不到回答就開始胡亂猜,阿伊太陽穴突突突直跳,一連說了三個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那你告訴我是什麽!!!”霍普特失控地朝阿伊吼道。
阿伊扳起臉孔,端出他曆經三朝的威嚴,下了最後通牒,“我不會告訴你,至少現在,不是時機,不準再問了!沒有什麽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