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吃飯沒有
突然,隔壁有響動,水剛窒氣聽去,雖然隱隱約約,卻也清清楚楚:“滾開!討厭!”
“任悅,我可告訴你,這是我吳剛作丈夫的權利,也是你當妻子應盡的責任。”
窸窣窸窣,滾動掙紮的聲響。
“唉,你就不能為我作想,做點犧牲?工作這麽忙,實在是疲倦啊。求求你,讓我睡吧,隻有幾個鍾頭啦。”
撲撲啪啪,相互抓扯的遲鈍。
“那你怎麽不為我作想,做點犧牲?老子健健康康,正正常常,你是不是有意要把我變成陽蔞,變成現代太監?”
鳴!鳴!……
上午,水剛一如即往的站到了街頭。
老爸上次進的那批日本背心,終於全部脫手兌現,父子倆都鬆了一口氣。新貨未到,父子倆今天賣的是存貨,百十件一直壓箱底的夾克衫。
這批是韓國貨的夾克衫,質量和手感都不錯,做工精細,款式新穎。
就因為進價貴,價格一直不敢低下來,所以,就漸漸積壓成了底貨。
父子倆各穿了十件,薄薄的十件夾克衫重迭在一起,看起來一點不起眼,毫不累贅。可是情況卻不容樂觀,父子倆分頭擠眉弄眼好半天,還是問的多,買的少。
到了快中午,水剛的好運氣來了。
一位看起幹部模樣的中年人,在離他幾遠的地方停下,像是在想著什麽,眼光卻直往水剛身上睃。
水剛輕笑一下,主動迎了上去。這種即想買,又怕上當和被熟人看見,患得患失的人,他實在看得太多。
“師傅,廣東沿海最新流行款式,真正的韓國綢紡襯裏,防水麵料,來一件?”
水剛湊近他,低聲介紹,又如模持兒一樣,轉轉身子。
“薄又透氣,挺括精幹,最適合師傅你這氣質和年齡了,怎麽樣?來一件吧?”,中年人捏捏夾克衫,又撩開裏襯,細細看看,聞聞,然後低問:“多少錢?”
“130!”
捏著夾克衫的手一下鬆開。
“這麽貴?我一個月才關130呢,都買了衣服,不吃飯?並且我看了,太薄,不夠保暖;顏色也不好,像泥巴一樣,還有這針腳,挑得有些粗糙喲。”
“是有點貴,可值得。”
水剛不動聲色,笑容滿麵。
“質量好,防水耐穿,買一件,等於是買了三件;這種款式,五年內不會過時。”,這種渾身挑刺,卻舍不得離開的主兒,就是真正的購買者。
要不,水剛幾年的街頭就白站了。
果然,中年人嫌棄一番,開始還價,
“110!如果我買上五件,100,行不行?”,水剛擰起眉頭,佯裝痛苦的想想,一咬牙答道:“行!今天還沒開張,就算交個朋友行啦。”
其實,水剛心裏樂開了花。
90一件,是父子倆商定的最低價。
因為再往下降,就是本線了。父子倆站街頭幾年,還從來沒有做過本錢進,本錢出的賠本生意呢。水剛一邊回答,一麵打量著中年幹部,直到斷定自己確實是沒見過此人才放心。
因為,此時的單幹戶裏,已經悄悄出現了上街收貨,然後獨家加價銷售,省了差費運費等頂費用,狠賺一筆的小老板作法。
對此,父子倆不得不防。
價格說好,二人就一前一後的走到避人角落。
中年人掏出50張“大團結”塞過來,水剛就把身子一斜,讓中年人揭去了五件夾克衫。交易在幾分鍾內完成,各得其所。瞅著遠去的中年人背影,水剛高興得青筋直跳。
這種大買賣不容易碰上。
這可比說半天賣一件的小打小鬧強多了。
揣好錢,水剛不緊不慢地向遠處的老爸走去。老爸聽說後,自然也十分高興。父子倆聊一會兒,然後又分開。
水剛邊走,邊回頭看老爸攪客的身影,居然發現他不見了。
奇怪,僅僅幾分鍾的時間,老爸會到哪兒去了呢?
“這夾克衫怎麽賣?”有人碰碰水剛。“130!”水剛迅速回過頭,卻失望之極:“是你?”“同行就不能買嗎?”王貞挑戰般瞅著他:“能不能少點?”
說著上前一步,捏著夾克衫麵揉揉,又撩起裏間看看。
然後淡淡誇道:“樣式和品相都不錯,你爸進的貨,沒說的,能不能少點?”
“你是來問價的吧”水剛退後一步,充滿敵意的斜視著這個另類。王貞手裏沒有這批貨,她進貨渠道和老爸的不同。
有時,她進的貨好買。
有時,老爸進的貨脫銷。
跑單幹的小商品意識都很強,基本上不懂也不願意協作或合作。因此,大家都是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不過,王貞確是單幹幫裏的另類。
其人不但身體力行,頂著讓大家討厭的風險,穿梭於各自為陣的單幹戶陣地,而且居然還敢在單幹戶群裏遊說動員,要大家組織起來,擰成一股繩,化個人行為為集體動作,以此抵消社會的不公和擠兌雲雲。
前設計師的這番另類銷售和奇談怪論,實在是讓眾單幹戶根本不理解和反對。
因為,大家都懷疑她的真正動機。其中,包括水剛父子。
“即便是來問價的,不可以嗎?”王貞笑微微的瞅著小夥子:“誰說的同行就不能往來,就得相互避諱?這種典型落後的中國式思維,害了我們多少年啊?
水剛,你真以為像我們這樣一盤散沙的單幹做法,會成氣候?自生自滅,弱肉強食,是動物界生存的定律。可水剛,你為什麽不想想,我們是人不是動物啊!為什麽要學動物生存呢?”
水剛垂垂眼皮兒。
他看到過好幾次被鎮幹部公開扭住的王貞,如何慷慨陳辭,舌戰群儒。
知道這個前鋼設院的設計師,能說會道,懂得很多。若講論理,自已一定不是她的對手。“好啦,130一件。我看這材料,作工和款式,成本也就在80塊左右,喊得這樣高,有人買嗎?”
水剛心虛的瞧瞧她。
他媽的,好家夥,怎麽一下就猜到了進價?和她說話要注意呢。
“這就不管你的事啦。”水剛氣鼓鼓的還嘴,感到有些難堪。這個王貞,比自己起碼大了一輪,又是女人,有點讓水剛難以對付呢。
說她不懂規矩嗎,;辦事卻也有禮有節。
說她粗淺張狂嗎?,說話可都客客氣氣。如此,真不好對她發火。
水剛最後采取了裝聾作啞,不予理睬的辦法,讓她自動停止嘮叨說教,知難而退。見水剛扭過身子,不理不睬,王貞笑笑,轉身離去。
走幾步又回轉來:“水剛,你那個地下舞廳我看問題百出,你不覺得應該改進?”
水剛一震,盯住她:“什麽地下舞廳,我怎麽不知道?”
“行了,還隱瞞呢。你那自由組合的毛病太多,我看要不多久,不用官府出麵,你自已就會煙灰飛煙滅。小夥子,相信得過王姐我的話,我幫你弄弄。”
水剛咬住自已嘴唇皮兒,簡直氣壞了。
我搞我的樂隊,關你什麽事兒?
你這樣光天化日之下,公開的吼吼叫,要出我洋相還是故意揭發我?你幫我弄弄,你以為你是誰?你一個老女人,不自量力,能弄出個什麽玩意兒來?
隻有一點,你是說對了的。
我也當然知道這種自由組合,是有毛病,可有毛病又怎麽樣?
大家不過是臨時湊在一塊,找點小錢玩玩兒,順便練練技術,誰也沒把它當真的。要你這麽關心幹什麽?我看是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呢。
見水剛臉色陰霾,擰緊眉頭,王貞立即打住,轉身走開了。
父子倆今天的運氣真是不錯。
下午,老爸又以每件110的價格,賣出了二件。這樣,父子倆今天戰果輝煌,純利潤達到了60%,大家都樂得合不上嘴巴。
爾後,踏著遍地餘輝,父子倆一起回家吃飯。
席間,水剛把自已遇到王貞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老爸。
老爸聽了,淡淡一笑:“總有些人走在了時代的前麵,這種作法或對或錯,隻有讓曆史來評說。王貞的看法想法,其實並不新鮮。
以集體運作替代單幹獨行的想法,在五十年代初就提出來了。並且幾十年來從沒有中斷過。前些年的瘋癲和血腥,正是這種想法的讚成派與反對派的較量頂峰。
問題是;王貞沒理解,曆史的發展是波動性和階段性的;有些正確的東西,未必在當時就能顯示出其光輝的一麵。相反,帶給人們的是痛苦和淚水。你沒和她爭論是對的,尊重對方,是待人接物的禮儀之一。”
飯後,老爸捧著茶杯,往那條被汗水漬成土褐色的睡椅子上一躺,捧著台小收音機,聽時事政治去了。
水剛呢,則拎了一大桶熱水,晃晃蕩蕩地晃到自搭的平房後衝涼。
衝了涼,頓覺周身清爽,耳聰目明,水剛信心百倍,摩拳擦掌的朝車站奔去。
到了僑光中學,天還沒黑盡。朦朧的暮靄裏,沉沉縶伏的大柵欄像道分界線,把整潔寧靜的學校內與零亂熱鬧的街道,分隔開來。
水剛走到柵欄前探探頭。
那顆雪白腦袋瓜子從小窗洞裏,立刻浮現:“小號手來啦?正等你呢,請進來吧。”
嘶……大柵欄緩緩的回縮,水剛走進去,揚揚手,側側頭:“謝謝!老伯再見。”,雪雪白腦袋瓜子則在後麵喊:“哎,小號手,一直走,拐彎;進去後順著教學樓一直走,抵攏再朝後麵就是。”
果然,教學樓後,一塊不寬的草坪上,有朦朧的身影正在晃動。
水剛停下,一個人影就對直過來:“水剛,是你嗎?到了多久,還好找吧?”
“剛到,這地方好僻靜。”水剛沉聲回答:“還好,還看見。”,人影走攏,果然是晏老師,暮靄中雖然看不太清楚她的臉,卻能強烈感受到她的喜形於色。
“是的,還看得見,今晚月亮很圓。哎水剛,你吃飯沒有哦?我聽水花介紹,你們小倆口搬到學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