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極度傷人
謝股不客氣的瞅著部下。
“我看你近來患得患失的,情緒很不對。”
冷剛愕然,作為頂頭上司和誌同道合者,謝股還從沒這樣說過自己,他這是怎麽啦?他看看小姑娘,謝股當著外人這樣說自己,很讓自己沒有麵子。
“一個股裏的同事,小王不是外人。”
謝股又開口。
“你當著幾人說什麽攔阻什麽舉報的,是嗎?”
冷剛一楞,怎麽,在回收辦談論的話全知道了,誰告訴你的?看看謝股掩映不住的不滿,冷剛幹脆點頭。
“是的,曲主任這樣三天兩頭的扭著鬧,賊喊捉賊,倒打一耙,讓大家憤怒。這樣下去,沒法幹工作了。”
“我不是說過,這事兒暫且不談,現在要忙的事情多得很,這事兒放放,也壞不了事兒,亡不了國,可為什麽你們都不聽?”
謝股長一屁股坐下來,同時對冷剛也示意。
冷剛隻好重新坐下。
“我昨天下班時,在路上碰到了曲主任。”小姑娘突然抬起頭,插上一句:“他離得老遠就招呼我,要我給冷老師帶話,說給他準備一條繩子,他要上吊了。”
冷剛朝頂頭上司瞅瞅,苦笑笑。
“你聽聽,這還是小事兒?這麽猖獗,肆無忌憚,他到底想幹什麽?”
“我就奇怪,以你冷剛的性格和脾氣,比這大的欺侮和莫名,你都忍耐下來了,為什麽一個老頭兒直起嗓門兒叫幾句,你就受不了啦?”
謝股聲色不動,淡淡而道。
“真金不怕火練,怕什麽?你走自己的路,還顧得上別人說三道四?”
冷剛真有些憤怒了,一件本是很明白的事情,謝股為什麽偏偏要這樣拖著?他好像有意在和誰較勁兒,這個“誰”又是誰呢?
突然,冷剛感到一陣寒噤。
這個謝股,會不會和曲老頭兒聯起手來,從侵占的真跡中分一杯羹呢?
因為隻有這樣解釋,這件事情才能說得明白。否則,曲老頭兒何來如此的猖狂?可是,冷剛又馬上推翻自己的想像。
他認為,如此有血性和思想的謝股,不應該是這樣想的和這樣做的。
“好吧,如果你還是想不通,抽空我們好好溝通溝通。”
謝股注意地看著麵色陰沉的下屬,想想道:“就今天下班後吧。”“可以!”“好吧,那就一言為定。”
謝股把自己擬定的一則通知交給他。
“打電話通知一下,今下午三點,公司全體員工在區檢察院聽報告,不得請假和缺席。”
打完電話,冷剛瞟到張書記從窗口經過。半小時後,估計他坐下已忙完,就踱了過去。張書記正在和人事股趙股長談話。
瞟見冷剛後便點點頭,示意讓他等等。
趙股長談完出來了。
掠過他身邊時,忿忿然的低聲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呀,來得可正是時候。哼,討厭!”“小冷,請進來。”
黨總支書記在裏麵喊:“有事麽?”
冷剛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意思說了出來。
張書記卻笑嗬嗬的毫不見怪:“嗬嗬,請家長?好啊好!呀!我就一直捉摸著,這小媛媛進了蓮花校一年多啦,成績時好時壞,最近一直下滑,我還捉摸著抽空到學校,去和老師溝通溝通呢。”
這麽一說,冷剛轉憂而喜。
“溝通?對,就是相互溝通。張書記,您看,您哪天能去呢?”
張書記就揚起眼睛想想,又搬搬自己指頭:“後天吧,後天下午下了班,我一定去。”“那我陪你去。”冷剛下意識的說:“我近呢。”
張書記高興的點頭。
“好,那太好啦,你住得近,比我更了解情況。我這人脾氣不太好,就怕聽老師說多了,控製不了自己,給學校留下不好的印象。”
想想,又問。
“小冷,聽說老師批評起家長來,絲毫不客氣,讓人受不了?”
“哪兒呢?不過,”冷剛想起老婆平時那職業性的臉孔,又有些擔心:“老師嘛,批評學生習慣了,有時批評起家長來,也當作是麵對自己的小學生了。所以,我想,最好是”
冷剛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的,引得張書記笑起來。
“哎小冷小冷,我發現你和我說話太困難了,不用緊張,不用緊張嘛。對了,你說說,那媛媛平時看起挺聰明能幹的,怎麽一到課堂就笨啦?”
“怎樣聰明能幹?”
冷剛有意發問。
他發現自己潛意識裏,希望能和張書記多呆會兒。他很高興,自己能有媛媛這麽一個托詞和借口,不然,和貴為公司領導的黨總支書記,還真沒理由說在一起呢。
“在家裏,什麽東西都自己拆開,然後重新組裝起來;
電影和電視上的歌曲或動作,一聽就會,一看就會模仿。
可放在課堂上,怎麽就這麽笨蛋?我知道,一個小學生如果發展到老師請家長地步,一定是這個小學生自己出了大問題。”
張書記狡賴一笑,指指自己鼻子。
“看到沒有?這兒就有一個大調皮搗蛋鬼。
讀小學時,我就讓老師說起頭疼;中學是出了名的搗蛋大王,老師曾打賭和發誓說我考不起大學。結果,我考了我那個學校的前十名。
可我沒坐在教室裏讀書,倒是選擇了當兵。
所以我說啊,調皮的學生,未必就是壞學生。我們媛媛也是這樣,莫看她現在有點調皮,以後保不準有大出息呢”
冷剛聽得哭笑不得。
有如此替自己的孩子開脫的家長嗎?而且還是個二房生的私生子。
這個黨總支書記,以為別人都不知道自己的醜事兒,還自以得計沾沾自喜?真是可悲又可厭!“下午的會,通知了嗎?我路過時,聽到你在打電話呢。”
“通知了。”
冷剛回答,同時有點暗暗擔心。
張書記多次都是這樣,匆忙路過,匆忙消失。還一直認為他行色匆匆,一心不二用呢;沒想到窗裏人的一言一行,均收在了心底和耳朵。
看來,以後說話真是要注意了。
“這個會很重要!”
黨總支書記仿佛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切入口,有些意味的看著冷剛:“從全國茫圍來看,形勢有點亂呢。
一些對我們社會主義製度不滿的壞分子,武的打架鬧事,流氓鬥毆;文的造謠誣蔑,上竄下跳,大有炸平廬山,把反動剝削階級重新請回來之勢。
所以,這個會,很及時很重要。
你告訴謝股長,通知到每個幹部職工,除了確實是值班的,任何人不能缺席。凡以各種借口缺席者,一律給予曠工處理。”
“好的。”
“最近,你還在和謝股長參加那個加油協會嗎?”
張書記話鋒一轉,直截了當:“還有他那家裏的文學沙龍?”,雖然早料到張書記會問,可他真是發問起來,卻又讓冷剛感到無所適從。
因為,這本是二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怎麽也是不可能扯到一起的。
再則,從他嘴裏說出來,聽起就像是在審訊,讓冷剛很是反感。冷剛想想,答:“加油協會倒是不定期去,另一個去了一次,就再沒去了。”
“都不應該去!”
張書記眯縫起了眼睛,像想看穿對方的胸口似的。
“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才是一個好幹部。腦子裏一天到晚就想著不著邊際的玩意兒,即害自己又害別人。你別跟在人家屁股後麵亂跑,有的人,遲早要倒黴的,莫連累了自己。”
下午的會,在區檢察院寬敞的宣判廳裏準時召開。
看來,全區商業係統的人都來了。
大廳裏人頭湧動,黑壓壓的一大片。出乎與會者的意外,會議一開始是刑庭宣判,連審訊帶宣判,長達二個半鍾頭時間內,共當眾處理了三個案子。
主角二死刑一無期。
其家屬的嚎啕大哭和和刑車飛奔而去的鳴笛聲,頓時把廳裏的空氣搞得緊緊張張。
這種典型而露骨的殺雞嚇猴,讓與會者們都悻悻然,直犯咕嘟。宣判完後,區檢察院的符院長,才正式站到了話筒後麵。
隻見他一身森冷威嚴的製服,頭上鮮紅色的國徽。
配上他略帶磁性喉音,像一股寒流,在大廳裏冰冷的穿行。
“下麵,宣讀一個重要決定,請大家聽好了。咳咳,《中共中央關於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決定》……綜上所述,在這場鬥爭中,凡是向犯罪分子通風報信,包庇子女親友的,都要受到國法的嚴厲製裁。
中共中央,1983年8月25日。此決定由沈陽軍區政治部辦公室翻印,此文件發至省,軍級。”
散會後,沒有再像進來時那麽熱熱鬧鬧了。
大家秩序井然的魚貫而出。
仿佛每個人頭上都懸著一把利劍,那森冷的刀刃離自己的頸脖,僅僅一指之隔。冷剛和謝股麵無表情的擠在人潮中,沉默不語慢騰騰的跟著移步。
忽然一巴掌拍在他肩頭,冷剛扭頭,是吳剛。
“芳鄰,你也來啦?”
“政治任務麽,不來不行啊。”冷剛淡然的瞧著他:“吳大個,給我們透露點內部消息如何?須知嚴厲打擊,從重從快,這不是無法無天了嗎?”
區商局預轉人員,先是架勢十足的朝四下瞧瞧。
然後,神氣活現的對著芳鄰烏鴉學舌。
“治亂世,用重刑!這是誰都可以預見的,中國人民歡迎這種狂風暴雨的宣泄和手段。”隨即壓低了嗓門兒,神情神秘而自得。
“我平時就說過,你那兒寫啊畫的,總是要惹出什麽禍事兒才罷休。
現在真要注意了,不要再哼哼哧哧,寫寫畫畫的,你可是上了名單的。”
冷剛莫明其妙的望著他:“名單,什麽名單?”“什麽名單?你聽錯了啊,”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的吳剛,有意茬開話題。
“剛才判死刑的那其中一人,我認識,是原煙草公司的供銷副科。
剛才宣判說的,一大半都是假話。
其實,也就是他女兒的女同學借宿在他家,晚上起來方便,不慎與他碰了個頭。這小子一時性起,摸了女同學一把。得,現在被告成了強奸少女,不死怎麽行?”
冷剛有些厭惡的扭過頭。
他討厭吳剛這種幸災樂禍又鬼鬼祟祟的模樣。
他知道,吳剛突然由區局借調人員,轉成了預轉正人員,這些天有如吹脹了的汽球,正飄飄欲仙呢。
回了宣教股,謝股臉色陰沉。
他略帶緊張的一屁股坐在位子上,捏開了自己的眉頭。
冷剛也沉默不語,剛才那個宣判會和嚴打的決定,不怎麽的竟讓他感覺沉重,有些憤憤然,也有些忐忑不安。
他發一會兒呆,扭頭瞧瞧小姑娘。
小姑娘全神貫注的刻著蠟紙,整個兒小腦袋瓜子,低低的湊近鋼板,小嘴唇一會兒緊抿,一會鬆開的。
窗口有輕輕的響動。
冷剛抬頭一瞧,竟是隔壁人事股趙股長。
老姑娘鬼蜮樣站在窗前,一雙古板的眼睛裏,竟滿是慈悲憐憫和恨鐵不成鋼,緊緊地盯著一直低頭捏著自個兒眉頭的謝股。
迷惑不解間,她查覺到了冷剛的瞟視。
便抬頭對冷剛微微點頭,悄無聲息的閃開了。
電話響起,謝股拿起聽聽,無言的將話筒朝冷剛揚揚。冷剛接過一聽,原來是克服打來的:“冷剛,狗日的曲老頭兒又來了,你下來一趟喲。”
咣當!
泠剛扔了話筒就走。
一路穿過眾股室,到了回收股。果然,一身黑裝的曲主任正坐在達股對麵,搖頭晃腦的講著什麽。見冷剛進來,茹鵑克服和小香都露出笑容。
大家異口同聲的招呼。
“冷老師來啦,冷老師來啦,曲主任有什麽事向他講吧。”
嘩啦啦!吱嘎!冷剛拉了把凳子一旋,對著老頭兒坐下:“才宣判了三個,你不想成為第四個吧?”
曲老頭兒一楞。
“冷老師,你什麽意思?”
“賊喊捉賊,倒打一耙,你真以為自己機關算盡,別人都是傻瓜,笨蛋?”冷剛毫不客氣的瞪瞪他,然後衝著老頭兒直翻白眼皮兒。
“收斂點,夾著尾巴做人,也許還能活得久一點;反之,是自取滅亡。考古學專家的兒子,自幼人精鬼怪,別裝聾作啞啦?”
在路上,冷剛就想好了。
一定不能再讓曲老頭兒猖獗,自以得計,謝股要攔著也不行。
不然,這日子過得太窩囊。看得出,對冷剛一反平常的態度,曲老頭兒有些意外。他支吾其詞,有些狼狽。
然而,老頭兒很快鎮靜下來。
先是骨碌碌的轉著眼珠子,思忖著什麽?
然後,不懷好意的笑笑,回答:“我不寫詩,不鼓吹什麽自由民主真理,也不聚眾鬧事,給政府增添麻煩,怎麽會自取滅亡?
倒是冷老師你,我替你擔心。誰都知道赫赫有名的冷詩人,一向”
啪啪!
二記耳光猛煽在他臉頰上,曲老頭兒身子一歪,差點兒跌倒。冷剛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竄到他身邊的,反正腦子一熱,一離座出手,說是兩記大耳刮子掄了過去。大家都被冷剛的突然襲擊驚呆了。
好半天才醒過來,一齊盯住對方。
曲老頭兒嘴角上掛著血絲,居然一挺身就朝冷剛撲去,可是一聲喝叫攔住了他:“要文鬥,不要武鬥!曲主任,幹什麽呢?”
是謝股!
謝股正站在窗外,抱著自己的胳膊肘兒,冷冷的瞅著他。
“我,好,講理的人來啦。”曲老頭兒像見了救命恩人,居然鳴起咽來:“我坐得好好的正和達股聊天,你的冷老師走進來就打人。
謝股,作為宣教股長,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就直接找公司領導講理了。”
謝股聽了,古怪一笑。
然後身子一側,右胳膊肘兒一揮:“請!張書記正在黨總支,你請!”,曲老頭兒楞住了,不相信的看著謝股:“你真讓我直接找他?”
“真讓!”
謝股走了進來,一麵慢騰騰點頭,一直走到他麵前。
然後慢騰騰伏下身子,兩手撐在桌麵上:“你看錯了形勢,估錯了方向,以為公司這麽久沒動你,是怕你,是真以為你冤枉?
或者,真是以為你曲老頭兒是個革命的老寶貝,動不得,說不得,也得罪不起?嗯?”
聲音冷酷而飄浮。
大家麵麵相覷,瞠目結舌。平時,謝股待人嚴肅,極少玩笑和取笑;可像現在這樣刻薄無情,連嘲帶諷,卻是第一次。
從謝股現在的態度和口氣看,他必是對曲老頭兒怨恨之久,之深。
以至於才說得這麽咬牙切齒,極度傷人。